《美人蛇》十五

“陵……陵公子。”先撑不住的是公孙钤，他心下有些懊恼，自己的样子着实太过失态，明明听了他许多的陈年往事，明明心里想要唤的只是那两个字，可偏偏不好意思的紧，脱口而出的依旧是陵公子，这样不咸不淡的称呼。果然，陵光明亮的眸子立马暗淡了些，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初，仿佛一瞬间的不愉只是公孙钤的错觉。
“你，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陵光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没那么灿烂了，“反正也不差这么些时候了。”
公孙钤抿了抿嘴，解释道：“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该如何才是好的。”
“嗯，我知道的。”陵光偏了偏头，促狭笑道，“公孙大夫一向思虑深远。”
公孙钤无奈笑道:“你莫要取笑我了。”
这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却让陵光站直了身子，只听他轻声说道：“你果然还是从前的公孙钤。”
一样的熟稔。
一样的。
陵光的话，很轻，却也很重，敲的公孙钤一下便冷静下来，方才的感觉很熟悉，仿佛此前与陵光纠缠的就是他，与他朝夕相伴的也是他一般，可是公孙钤知道，陵光所回忆的，所执着的，只是曾经的“公孙钤”，而并非眼前的书生公孙钤。
公孙钤抬头看了看陵光，陵光也看着他，或者是“他”，公孙钤避开他的目光，转头瞧了瞧自从他们开始说话，便在一旁的仲堃仪孟章，他们的眼中所见的公孙钤又是谁呢？
“你一直在找他？”公孙钤还是说出口了。
“他？”陵光有些纳闷，不过他很快便想明白了，“他，就是你啊。”
你啊，就是公孙钤。
公孙钤闭了闭眼，侧身道：“我不是，我没有他的记忆。”
他们对他所有的熟稔态度都是来自多年前的时光，而与那个“时光”隔了几世的公孙钤并没有任何记忆，现在，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的过去，却不肯认清他已经不是“他”了。他就像一个横插进来的幽魂，听着过去的情深意切，感觉陵光的喜怒哀乐，但身如浮萍无有着处。
“那些记忆没有就没有啊。”陵光靠近公孙钤，抓住他的袖子，恳切道，“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他看着陵光，道，“怎么会不重要呢？你想要的不是过去的公孙钤么？”
而我不是。
是了，不是。没有过往，没有牵绊。
可这一晚上的心绪浮动，神情激荡时，自己外表的冷漠，言语的冷厉伤人，而内心深处，冷静的自己在心头每一刻的质问，都在告诉他，你的情绪早就跟着眼前的人走了，见他悲而悲，见他喜而喜，无论有无过往。
公孙钤一直强忍着自己想质问的话，他知道话说出来，他就没机会了，但是他见到陵光依旧记挂过去的人事，将自己拘禁于过往，折磨自己，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陵光好似站不稳，身形微晃，他忍住了，但是眼底却隐隐涌出红光，却是怎么也盖不住，他喃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他心里明白，他自己将自己困在了过去，用悔恨凝结成了执念，执拗的想要挽回当年的“公孙钤”。而现在，他等了这么多年，从蛇身再度修炼成人，神身受妖化之苦，强忍着痛苦一次又一次的寻找他的转世，想要跟他说些前世未完的话。
他早已忘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他等的人早已消散在了过去，即便见到他的转世，也早已是物是人非。
他眼前的，只是书生公孙钤，并非他的公孙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