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下）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戚序本夹批：不赞出则文不灵活，而冷子兴之谈吐似觉唐突矣。)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雨村忙亦笑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甚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慢饮，叙些别后之事。(甲戌本侧批：好！若多谈则累赘。)(蒙府本侧批：又抛一笔。 )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甲戌本侧批：不突然，亦常问常答之言。)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甲戌本侧批：雨村已无族中矣，何及此耶？看他下文。)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不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了？”(甲戌本侧批：刳小人之心肺，闻小人之口角。)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甲戌本侧批：此话纵真，亦必谓是雨村欺人语。) (蒙府本侧批：如闻其声。谁能逐细考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越发生疏难认了。”子兴叹(甲戌本侧批：叹得怪。)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这荣国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甲戌本侧批：记清此句。可知书中之荣府已是末世了。)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极多，如何就萧疏了？”(甲戌本侧批：作者之意原只写末世，此已是贾府之末世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甲戌本侧批：点睛神妙。)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甲戌本侧批：好！写出空宅。)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甲戌本侧批：“后”字何不直用“西”字？甲戌本侧批：恐先生堕泪，故不敢用“西”字。)一带花园子里，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
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甲戌本侧批：二语乃今古富贵世家之大病。)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甲戌本侧批：“甚”字好！盖已半倒矣。)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蒙府本侧批：世家兴败，寄口与人，诚可悲夫。)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甲戌本侧批：两句写出荣府。)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甲戌本眉批：文是极好之文，理是必有之理，话则极痛极悲之话。)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书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家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甲戌本侧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