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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房(文学性小说)

2023-04-01原创社会的另一面 来源:百合文库

十里青山半入城
全文共8000余字,祝君阅读愉快
(壹)
18年秋天,政府下了通知,要求民工必须得规范小区。各个地区房价跟着飞涨,但你必须得省吃俭用,用牙缝里扣出钱来交房租,稍微有点自尊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拉不下脸来住桥洞的。说实在的,这个时候我真的对电视上西装革履的体面人,所谓的为民请命的人感到很厌烦,我自知自己这样想多少有些大逆不道,但,在这个城市里我真的过得很落魄,只不过是靠着所剩无几的青春,和那即将枯竭的气力讨生活,我也没办法。那所河边的小屋是破了点,稍微刮风下雨就像是那漂泊在浪尖上的小船似的,仿佛随时都有拔地而起的危险,小河涨水的时候,屋里的水能涨到半米高,晚上睡觉只能蜷在脚盆里,禁闭的门板和窗户在大水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但,除此之外,它就没有其它不足了。它很便宜,房东是个面善的老太婆,见我一个人在异乡打拼挺不容易,只算我一个月800块钱,当天还搬来许多旧家具来。
但自从那群戴着工作牌的人鱼贯走进那深巷子之后,这里的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收拾行李,怨气冲天。后来听说,那个房东老太因为违法出租危房,被罚了20000。
总之,我从原本的河边小屋搬了出来,走的时候,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收拾东西,把所有东西拾掇起一共打出了三个包裹,根本用不上搬家公司,更何况……我根本没那个闲钱。工地上一半多的工友大都和我面临着相同的情况,原本说好搬家的时候互相帮衬帮衬,但我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了,如果真的叫上几个人帮忙,把人家累得个满头大汗,你不得请他们抽根烟,吃个饭,喝个酒?
那天我背上的破书包里装着几件衣服裤子,其中有洗了的,有没洗的,还有洗了没干的,一沓涂胶手套和一双半新不旧的球鞋,左手提着一个塑料旅行袋,里面装着锅碗瓢盆,和一个小电风扇,右手提着一把二手的吉他,那曾是小男孩们在女孩儿面前扮酷装文艺的必备道具,我也是其中一个被荼毒的懵懂少年,和他们不同的一点是,我中的毒更深一点,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飘着小雨的早晨,父亲揪着我的耳朵把我从学校拎回家,一边用从路边折的白桦树条抡我的屁股,一边骂骂咧咧说我不学好,一天总捣鼓些没用的东西。不过骂归骂,终是没从我手里抢过吉他,将它摔成两半,他知道,这便是我半夜偷他的200块钱买来的,那个时候的200块钱是笔不小的数目,他不舍得。那之后的第三天,我再次撬了他柜子的锁,从他藏在角落里那只被套了无数层塑料袋的零钱里抓了一大把就逃走了,走得时候,只带走了那把吉他。
我不知道爸爸有没有看见我藏在他枕头下面的纸条,我在上面豪情壮志地书写:敬爱的爸爸妈妈:你们的儿子即将他的梦想奔赴远途,你们就等着他成为歌手荣归故里吧!我相信那一天你们一定会以他为豪!
是那种典型的小学生的字迹,歪歪扭扭不成体统,带着初生牛犊般的激情,和未被现实打磨的纯粹锋芒。
下了火车,只瞅见满目的人山人海,有小偷趁乱作案,一把抢走了我的吉他,我想那个小偷最终是觉得自己很点背儿,没想到我对吉他如此执拗,最后只得弃了它,我从垃圾桶旁边一把将它捡起,拍了拍琴身,唬走了粘在上面的几只绿头苍蝇。那一刻我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拉开琴包检查它有没有被磕碰坏,而是望着街对面的一个早餐铺子那热腾腾的热气流口水,我太饿了。偷来的钱刚好够车费,那两天在车上我一直昏昏沉沉的,饿了就只能干熬,实在熬不住就假装去上厕所,然后把头伸在水龙头下面,拧开开关,猛地吞自来水。火车上的自来水并不好喝,一大股子消毒水的味道,不过我还是靠着它生生熬过了两天。
我在工地上找到活儿之后,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1000元整。那天晚上我找了个小店坐下,十分豪爽地点了一碗二两的牛肉面,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二两面下肚后给身体所带来的充实感,饱嗝不断,脸上红得发烫。第二天早上我才想起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按道理来说原本火车靠站的那天就该打,但我怕二老正在气头上不肯接,更怕爸爸他一气之下坐着火车,手里操着从不知哪条路边小白桦树条子一路把我打回去。
出人意料地,电话响了两声后,就接通了。
我兴高采烈地喊:喂?妈妈吗?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昨天刚领了工资,等我攒够了吉他教学的报名费,剩下的就给你们都打回去。
妈妈在那边一直没说话,只有几丝不成调的音节从指缝间逃出。我知道她是在哭。我继续安慰道:妈妈,您儿子是出去追随他的梦想哩,他和那些书呆子不一样,更和那些中途辍学而一生羁绊在黄土地上的人不一样,妈妈,你该为我感到骄傲哩……
妈妈那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抹着鼻涕眼泪责怪我:我的罐罐儿啊!你可把我急死啦!你这些天都跑哪里去了?四周亲戚朋友都问过了,都说没看见你……我们到处求人找你……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因为找不到你精神都恍惚了,在给你二婶家盖灶屋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从房顶上摔下去哩……医生说,要做手术……可咱家哪能缴得起住院费啊……
父亲不知道什么出现的,用了极大的力气从妈妈手里抢过话筒,朝我大声骂:孽子!就当老子从来没生养过你,白眼狼……你他妈以后就算死在外边,老子也不会掉一颗猫尿!
我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挂掉的电话,又是怎样晃到房东老太的家门口的,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脸贴着她的拖鞋尖咚咚地磕了几个头,求她再把房租宽限几天。她听后脸色很不好看,说我在糊弄她,拿她寻开心,当她老太婆好欺负,她说昨晚在巷口听见我和一个人谈起刚刚发了工资,要去外边吃饭。
我哽咽着解释:今天给家里打电话了,爸爸摔了腿,医生说要做手术……
房东老太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捏着我的肩膀把我扶起来,让我先不用考虑房租的事儿,先把工资打回家救急。
那天我几乎是跑着去了银行,把工作人员吓得够呛,他们都说,我就跟个被警察撵的贼娃子似的,顶着一张死人脸,跑得比风还快。
我沉默地转身离开,没做任何解释。
(贰)
我就那样站在小屋的门口,借着日光向屋内探望,在我对面的那堵墙的正中央,有一扇小小的铁窗,金色的水光从窗口泄进来,投射在地上,天花板上,光柱里无数的尘土在飞扬,我想,就连它们都渴望自由而在空气中跌宕碰撞,而我呢?我什么时候才能放下那些包袱,放肆地只为自己活一次呢?
新租的房子是一个旧式的公寓楼,几栋围合在一起,中间是一块水泥地,几根绳索胡乱绷着,从铁窗上延伸而出,另一头则是对角的一根不知什么的管道,绳索上挂着衣服被单,湿湿答答的往地上滴水。底层几乎是常年见不到光,越往上价格越高,不为其他原因,只是采光好、安静、配的桌椅板凳也愈加齐全,有的房间甚至还安装有空调。自然,这些我是从来不敢奢望的。
我住在第三层,每月房租1800,来得晚了些,下面便宜的都住满了,现在我每月能从工地上拿到的工资是3500,抛却房租以及寄回家的所剩无几。
我的新邻居是个单身女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正端着一个塑料篮子在门口剥毛豆子,说这样可以节省点电费。她和我问好,和我套近乎:你是新来的吧!欢迎你啊!
我在心里冷哼一声,什么欢迎不欢迎的,大家聚集在一起,还不都是因为生活所迫吗?
她的眼睛离开我的脸移到我的吉他上,问我:哟,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怎么长得奇形怪状的?
我没搭理她,掏出钥匙拧开锁进了屋,把门摔得山响。
屋子里很暗,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但条件的确比小屋好很多,最好的一点就是门后安置了火灾报警系统。这样就安全得多了――不抽烟、常年不生炉灶的我再也不怕被火淹没了。
我颓然地将行李丢在地上,就那样抱着吉他,前所未有地在白昼睡了一个长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了,隔壁的女人估计在做晚饭,锅铲和锅碰得哐当直响。
空气里是浓厚的油烟味儿。我被呛着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白白花费了我很多的气力,原本打算再睡一觉,直接睡到天明的。但肚子偏偏不争气地叫了,且越叫越是嚣张,都能媲美雷公的铁锤震天悍地的效果了,最后我只得从床上爬了起来,带上门去楼下买了一桶泡面。上楼时正巧碰上女人,她笑着问:老师,你怎么吃泡面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啊?
原本不想搭理她,但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拧过身来提醒:别叫我老师,我不是。我是工地上搬砖的,没老师那么体面。
她有些抱歉地耷拉着两弯眉毛,朝我开口:我问楼下一个小孩儿,他说你身上背的那个东西叫什么...吉,机塔,是用来搞音乐的,还以为……对不起啊,让你不舒服了吧……
我扬了扬手里的泡面,说没事儿,就进屋了。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五,暴雨,工地停工,我窝在房间里闷闷的发呆,时至中午12点,女人又开始做饭了,菜板笃笃直响,我忍不住猜测,她到底在切什么菜,菜切好了就该下锅了,今天的火开得很大,菜倒下去的时候,油滋滋作响,她大概被吓着了,或是油沫儿溅到她细瘦的胳膊上了,惊呼出了声,但估计是潜意识里怕有人笑她,所以叫得很压抑。
我猜她大概是个四川女人,因为每次从她家窗口飘出来的油烟总是带着辣椒的火爆味儿,这样挺好,日子就是要这样才显得有生气,不像我,死气沉沉的。
门外传来几声沉闷的声响,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没搭理。可那声音仍旧不懈地响着,且愈加粗暴,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人的喊叫声:
罐罐儿,莫睡了,给哥儿几个开门。***搬家了也不打声招呼!
听到这里我才从昏沉中醒过来,连忙爬起身,从床尾挑挑拣拣了半天,寻着一件泛着黄的背心套上,然后光着脚去给他们开门。
那天因为下着暴雨,天色很是晦暗,但不知怎的,我却能很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嘴角眉梢都带着笑,黝黑的脸庞在那一刻显得无比真实。
一个人举起拳头捶了捶我的肩膀就要往屋里挤:你小子,真不够哥们儿啊!
我嘿嘿地讪笑。
另一个人追问:吃饭了没?
我摆头。
他笑了,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还没吃呢,就撺掇着几个兄弟买了点凉菜,花生米什么的,就当给你庆祝了,哟!这里还不错嘛!还带小沙发呢!
是啊!我点头。就是贵。
你可行了吧,世界上要是所有便宜都给你占了,那还不乱套了?行了,别聊那些有的没得,别忘了今天咱来的主旨,庆祝就得有庆祝的样子,来来来,大家举杯,祝我们的好工友,好兄弟喜迁新居!
那天我被他们忽悠着喝了好些酒,仿佛从未有过的痛快。
他们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过了。雨已经停了。
我朝他们招手。
一个人走过来,恨恨地咬牙:像是这次这种缺德事儿,你可再不能做了啊!什么叫兄弟!是兄弟就能顶得住两肋插刀……
我笑他:哥,你醉了。
他抹了抹泛红的鼻子,转身搭上另一个人的肩头:我就是醉了也是你们当中的老大!……这事儿你必须得听我的。
我鼻子有些发酸。送走了几人,上楼时又碰上了隔壁的女人,不知怎的,我们仿佛总是在狭窄的楼梯上不期而遇。她手里提着一只鼓鼓的黑色垃圾袋,弯着眼睛冲我笑:那是你的朋友吧,一个个高头大马的,这样挺好,健康。
我想,如果身体不结实大概也做不了工地上的活,那里的钱不是那么容易挣的,你得拿出拼命的气魄和胆量。
老师……她大概意识到了自己说了我不爱听的话,抿着嘴唇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释然地望向我:你人缘真好。
嗯。我应声。
我下楼扔垃圾,晚安。她匆匆地和我擦肩。
我闷头上楼。
嗯,晚安。我心说。
后来熟些了,我也会主动和她打招呼,不再似初见时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走廊上搭着小板凳乘凉,切切查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是讨债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一个大妈挤着眉眼朝我道:真把我吓得够呛,之后好几周都不敢从你家门口过路。
我握着印着妇产科医院广告的塑料扇子去啪脚踝上吸饱了血的蚊子,没接话。
隔壁女人道:我看了倒是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应该是个挺可靠的人。
那句话她说的时候仿佛很是轻描淡写,但不知为何我一直记了许久。
第二天吃饭的点她敲开了我的门,笑着把碗递到我的手中。
遇到超市大减价,一下子买了许多,煮了才发现自己根本吃不完,你还没吃饭吧。
她这样说道。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你干活才能有力气使。
谢谢。我没推辞。接过碗的同时往自己屋里瞧了瞧,也没好意思请她进来坐坐,怕被传闲话,她毕竟是个单身女人,不同于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楼里流传出了这样一个谣言,说是有变态在各家各户门口做标记,正在寻下手目标呢!
女人也有点怕,晚上打着灯在门框那里左顾右盼四处寻所谓的歹徒留下来的标记。她指着一块儿童粉笔画说:你来帮我看看这个像不像是那个……
我如她所愿,凑过去,借着光也观察了许久,最后只得冲她肯定地摇头:不是,这个应该是楼里小屁孩乱搞的涂鸦。
哦……那就好。
我笑她胆小。并提议:要不我送你一双鞋吧。
她熄了灯,撇嘴:我没事儿要你什么鞋?
放双男人的鞋在门口,没准歹徒见了就退缩了。
她听我这样一说,真像是动摇了,我转身进屋,从门背后拎出那双我唯一换洗用的破球鞋扔在她的门口。
这不就行了?
哦,那谢谢你哦。她笑:姐明天给你做点好吃的,到点了给你送过去。
我说好。道别后各自进了屋。我卧在床上,闭上了眼睛,风儿轻轻从窗口灌进来,撩动着桌面上一页广告纸,墙的那一侧,响了许久,是她在看都市伦理情感大剧。
我不禁扯起了嘴角,心里却在同时蓦的一怔。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叁最近工地上再怎么辛苦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未来很有奔头。几个兄弟簇拥着我,让我从实招来。
我一脸无奈。你们到底是想让我招供什么啊?
老大把擦汗的手巾往我怀里一扔,骂:你小子绝逼是谈恋爱了!还跟你大哥面前装呢!
那天晚上我就这样睁着眼睛想了许久,我想我和隔壁女人的相遇,似乎一点都不浪漫。和我这样冷漠的人又怎么可能有擦出爱情的火花呢!是了,她肯定是把我当弟弟看待了。女人就是这样,常常会不合时宜地散发所谓的母性光辉。这样让我觉得很烦。
我气急了,第二天早晨上工路过她门前,拎着那双球鞋下楼扔进了垃圾桶。
下午散工,一身的汗臭味,刚上楼就看见她立在自家门口,有些急促的看着我,待我走进,才细细地说,她把我的鞋子弄丢了。
丢了就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冷着脸回。
她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两只手不安地握着围裙。
我……今天煮了绿豆汤,你要不要喝点?放在凉水里冰过的……
我不要。你别对我这么好。会被人笑话。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你在说什么呢,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不就是一碗汤嘛……
我打断她:他们会说你是个狐狸精,不要脸,想男人想疯了,想勾搭我!我朝她吼,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我……没那么想啊,我只是……觉得你不容易,只是想多帮衬一点,你活的会轻松一点……
不要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受不起的,也没办法还你。
和初次见面那般,把门撞得山响,我想,我已经把拒绝表达得很让人不耻了。
房间里响起她隐隐绰绰的抽泣,我将脸埋在被子里,尽力不去听。我想,她该是很生气,气隔壁的男人如此不知好歹,气自己付出的真心只换来被当作烂泥践踏的结果,最后输得毫无尊严。
那之后我一直避着她,只要不见她,我的愧疚心便不会隐隐作祟,提醒我自己做出的丧尽天良的蠢事。可我这人运气实在是点背儿,明明试图躲的,最终往往总是撞在枪口上。
(叁)
最后我还是没能强过隔壁的四川女人,不知何时她的点滴关怀,时常带着笑容叩开我的房间,捧着热腾腾的饭菜,或是帮忙搓洗几件衣服或是床单被套,早已使她成为我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为曾经得到过,等到失去的时候就觉得万分难受。当她哭着喊着把我拉堵在楼道里,拉着我的手说姐稀罕你的时候,我就只能缴械投降了。
算了,我想,不必再做任何挣扎了,也不要执着于外人的目光,若从此相伴到老,只要我俩的世界里是温馨的便足够了。
那天晚上,我任由她牵着第一次踏进那每天都要路过好几次的房间。她有些羞赧,让我坐会儿,她去炒几个菜。说着便把我按在床沿上,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一个木椅子上。我端起来嘬了一口,定定地看着杯底那颗蜜橘。
她在灶前忙活了许久,碎花衬衫隐隐透出薄汗。我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她烧菜,是那种很能干的样子,饭菜,之前也是吃过的,比街角一家脏兮兮的店里做的不知强上多少倍。
我们就那样相对而坐,面前的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但有荤有素,甚至还有一小瓶白酒。
她给我斟酒,往我碗里夹菜,就是没再说一句话。我也默契地配合,只是静静地吃饭。夹菜的时候甚至十分小心地不去触碰到碗的边缘,生怕打破这诡异的宁静。
吃过饭后,她也没起身收拾碗筷,只是突然从桌面上抬起视线来望向我,表情是十分平淡的,她说:姐今天知足了。你走吧。
我没吱声,撑着桌面站起身,身后的凳子脚在地面上划出侧耳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被撕开了一条口子,正在歇斯底里的哭泣。
我静静地走向门口,正欲拉开门的时候,她却装不下去了,一个猛烈的吸鼻涕的声音,使她开始猛烈的咳嗽,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哭得很委屈。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第一次那般勇敢地转了身。我从旁边抱住她,将她的脑袋从桌面上抬起来,仔细擦去泪水,然后温柔地放置在我的颈窝处。
阿姐,对不起。我是畜牲,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她的肩膀剧烈颤抖着,而我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来自右上角的湿意。那是她的泪水吗?
是的,是她的泪。
她沉默着,推开我,保持和我对视的亲密的距离,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阿姐不怪你。她说。你还小,不懂的事情,阿姐会一件一件都教给你。
(此段不可描述)
早上醒来时,她正站在灶台前煮粥,一袭睡衣勾勒出她单薄而有味的身材。一缕黯淡的天光从外边照射进来,照着她的头发隐隐泛蓝。
阿汨。我轻轻的叫了她的名字。
嗯?她转过身来,手里还握着铁勺。她笑着走进蹲在窗边,轻轻拧了拧我的脸。
居然现在才醒。真懒,快起来吧。
我眯着眼,嘴里抱怨:还早,再睡会吧。
她掀开床单,扯着我的手臂使劲地摇了摇:你先起来嘛!我给你刮胡子。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下巴。
啧,是有些扎。我估计她昨晚被我拱得挺难受的。
出于愧疚心理,我遂了她的愿。乖乖地坐下,领口围着一件她的雨衣,任由着她的摆布。屋子中央的光从她的头顶打下来,将阴影投在我的脸上。
如今的我们近在咫尺,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凑过去吻她。但我没有,生怕打扰无比认真的她。
我看见她左脸上有一颗痣,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其中一颗上门牙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我问她是怎么弄的。她笑着让我把眼睛闭上,而后补充说是嗑瓜子嗑出来的。
之后,我们只要一下班了,几乎都腻在一起,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也敢当着楼道里所有的人出双入对。
有人拦住我开玩笑:罐罐儿,看你最近总是和阿汨那女娃儿走一路,还总是笑盈盈的,不会是好事将近了吧?
你猜啊。我憋着笑推开他,让他别挡路,我还要去超市买菜。
我负责买菜,阿汨做,我吃现成的。不过吃完得洗碗。如此分工,俨然已经有了老夫老妻的模样了。
到月底发工资时,我先冲进百货大楼给阿汨买了件儿新衣服,她原先那件衬衫颜色都快掉光了。按照惯例给家里打了几百块钱。自从爸爸病后,每次打电话回家,我就没再敢和他谈起梦想和吉他的事儿。他这才能好好握着话筒听我说说话。大概是觉得我已然没了当初的莽撞,还时常打钱回家,算是有点良心。
我问他最近身体怎么样?手术后有没有哪疼。
他淡淡地回了句:哦,还行吧。
妈妈从她夺过话筒,责怪他不会聊天,他在边上冷哼了一声。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和妈妈说了。
妈妈,我最近爱上个人,她挺好的,厨艺不错,人又节俭,我决定以后就和她一起过日子了。
妈妈顿了顿,叫我的名字。罐罐儿啊……你真想好啦?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里做什么的,你都搞清楚了?
嗯。想好了。我说。她家里是做什么的,以前做过什么事儿都不重要。我要的是她一起的未来,我只要知道她会爱我,会对我好就足够了。
那……你把她带回来吧。人家好歹也是个好姑娘,咱在院子里摆几桌酒席,也办得风风光光的,别叫那些人看笑话。
我噗嗤一笑,无奈道:妈妈……其实我还没给她说这事儿呢。
妈妈气结,吼我:还没求婚啦!那八字儿还没一撇哪!你怎么确定那姑娘会跟你……
我打断她:妈妈,她会答应我的,她一答应我就马上买车票,带她回家。
那回来的时候,给我和你爸说一声,我让他杀只鸡给你们接风,两只鸡腿一只给我的宝贝儿儿子,一只给我的准儿媳。
好。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挂掉电话,抬头只见梧桐树叶在风中簌簌得摇晃,太阳从绿色中倾泻而下,落满一地的荧荧发亮的雪。
我有点按捺不住了,我想马上就奔到那个女人的身旁,告诉她我的心意,我想带她回家见爸爸妈妈的打算。我要她穿着今天给她买的新衣服坐在我家的屋檐下,发喜糖。我要和她儿女成双,从青丝到白发。
路上的行人见了我一定会觉得诧异,他们会在心里暗自揣摩,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中了彩票了,怎么笑成了这般,他破旧的衣衫上满是泥土,裤脚捥至膝弯,裤管下方的小腿结实却布满青紫,他提着购物袋子的手稍稍捏得有些紧,都冒出了汗,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的脚下生风,终于奔到了楼下,他的心是真诚而郑重的。他要一步步迈上那楼,迈进他喜爱的女人的余生。
小汨,我回来了。
我们穷尽一生都在等待一扇窗一盏灯。故事到此原本尚未完结,之后便是虐了,若喜He大家及此便足够了。
惟愿诸君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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