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天辟地 2 汝可知罪

都不用转头，伏夕就能想象到，伴随着这一声尖叫：满面狰狞、大约还提着比自己脸还宽阔的阔剑的女人，正以快到模糊的速度向自己奔来。
根据刚刚的声音响度，判断对方大概是从营地中心那棵叶盖如冠的扶桑木上眺望看到了自己。
且不论对方的蛇尾形态在这片一览无遗的砂砾平原上有多大的速度优势；正常情况下超常发挥还有一线生机；以自己现在两条腿灌石的状态，束手就擒待会儿兴许能多抗住几下。
来人是女希，伏夕部落的领袖长女；没有意外的话，大概也是未来的部落首领。
比较不幸，同时还是伏夕宗族的胞姐。其实关系不近，但是作为未来领袖培养的女希，从小就是整个宗族内的孩子王，同时也是公认的管家婆。
年纪轻轻就出落的一副好管闲事的性子，可怕的是随着年纪渐长，女希的“闲事”范围基本包括了整个部落。然而，族群上下颇为此高兴——认为这是女希作为一个合格领袖的表现——当然，除了伏夕。
总得来说，部落里上上下下的风吹草动，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女希。
这次伏夕偷了长老的极石，盗取极火、擅自离开营地——他就没指望要是失败了能逃过女希一顿打。
极夜中活下来的人类本就很少，营地之外的黑暗从来如此。不但会吞噬极火以外的一切光源，同样会吞噬人。如果没有长老来找自己，在那片无际沉默的黑暗中，伏夕继续深入下去，除了失明，也会逐渐失去其他知觉能力——没人知道黑暗到底是什么，或者黑暗里有什么；为什么即使有极火的指引，行走其中的人也会逐渐丧失知觉死去——这片黑暗就像极火和极石一样，一直如此。
而越靠近极火中心的极石矿区，那里是属于人以外的生物的地方。
有一些可以捕杀来吃，有一些比人要强大许多——并且会反过来将误入自己领地的人当做食物。
带着极石，可以在黑暗中吸引极火的火种，极火的火种聚集在一些特定的轨道上，就像之前伏夕和长老跟随营地附近的极火流回到营地——自从整个部落迁居到这里的几百个极火纪，在双腿能走到的范围里，附近只有这一座极石矿脉可以形成极火流的轨迹。
想要在黑暗中行动，只有靠着极火流做指引。但是没人可以独自穿越黑暗——这不是禁忌，这是生存的基本法则。
就像人要有食物才能活下来，没有人会质疑这个事实。
这是个很简单，又毫无道理的世界。
同样没有人质疑过为什么会有极火和极石来打破黑暗。
伏夕现在只有十四纪，当然算不上很老；以风族平均能度过二百个极火纪的寿命来说，他简直太年轻。
但是他依然想说，在自己更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有挨女希那么多打——曾经有一次问过女希：“为什么会有极火和极石？为什么营地外面永远都是黑的？”
对于第二个问题，女希的回答是：“因为本来就是黑的啊！”并且用一种即怜爱又有些嘲笑的、复杂而高级的大人的表情看着伏夕，好让伏夕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傻。
而第一个问题，女希的回答的确相当有领袖风范：“当然是为了让我们活着，所以才会有极火和极石啊！不然我们怎样生活呢？”
诚然，不考虑先有极石极火，还是先有部落这个困难的逻辑问题；女希这个“天下皆为吾生”的答案，的确符合一个领袖所该具备的豪迈疏阔。
但是从此之后，伏夕就知道，这些话题不适合跟女希聊。同时他心里也有些隐约的失落：女希可是未来的领袖啊，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被砂石摩擦翻卷的索索作响声打断的除了伏夕奔逸的思维，还有他借以休息的岩块儿——女希的阔剑裹挟着飞沙走石和干瘪的刺棘准确的砸在伏夕面前一肘。
那张饱满圆润的脸因为愤怒在眉间挤出一道道分明的沟壑，本来挽好的光滑发髻已经跟肩背处披散的头发混作一团，额前还有几缕发丝跟着女希的呼吸起伏飘摇。
女希比伏夕早出生四纪，体态上已经呈现出这个年纪少女特有的结实丰满——只有面孔倒是一如幼时圆润，无论怎么努力也长不出大人那样棱角分明的轮廓。于是大多数时候，相熟的亲友很乐意招惹一下她，尤其看她气得脸色涨红，活脱一个泥粉团子。
介于面部的这点儿缺陷，为了保持自己领袖气质，女希的愤怒通常都是通过阔剑的破坏力来体现。
伏夕目测一下自己身边几乎被夷平的山石堆，再扭头看到女希，突然觉得今天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一些。
女希的表情没有像伏夕熟悉的那样大开大合的表现出来；这是第一个异于往常的信号。接着女希提着阔剑，没有劈头盖脸的发起第二次进攻，而是用自己那段已经可以由双腿自如变形的蛇尾，以蛇的习惯缓慢的划着之字，绕着伏夕身边游走。
女希的沉默让伏夕感受到一股从尾椎直窜向脑后的麻意——接下来从女希身后逐渐围拢的部落众人，证实了伏夕的预感。
一开始围上前的宗亲自发在女娲身后形成一道半包围的人墙，然后是更多部落的熟面孔陆续出现；接着果然有一个身影，分开包围着的人群，来完成在这个场景中必须要有人完成的说明任务——是比伏夕慢一些回来的长老：“风氏伏夕，盗取族长圣物极石，又盗取中堂极火；携圣物闯出营地，擅自沟通极火流，意图篡反首领——汝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