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白手套

文/清漓
我是在布拉格广场上看到的那个少年，他穿着廉价的西装，西装里面搭配的白衬衫有些皱纹，还有些发黄的痕迹。他戴着白色的帽子，帽子上也留下了几块洗不掉的污渍。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与他的装扮有些格格不入，那双手套却是崭新的，雪白的，没有一点点污渍。他把帽子摘下来，里面本来什么也没有，他将帽子倒扣，又扣回来，便有几只鸽子飞向广场上的自鸣钟。这是魔术师惯用的伎俩，广场上许多人将钱币投到少年面前的箱子里。少年又开始表演了不同的魔术，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
“你好。”我向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这里时常有华人过来呢。”他说。
“你这身衣服很旧了。”我说。
“穿了很多年了。”
“你的手套是刚买的？”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手套，放到一个盒子里放好，目光里满是珍视。“是的。”
我点起一根烟:“也许，你这一整套都该重新买了。”
 “女士，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多吗？”然后他也拿出一根烟“借个火。”
我吐出烟雾摇了摇头，他又开口说:“穷人。”
我没有再和他聊下去，夜晚的布拉格很美，我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半年后，我来开到布拉格广场，又见到了那个表演魔术的少年，此时，他的白手套已经旧了，颜色也有些黄，没有先前那么漂亮与干净了。等他表演完，我又点起一根烟同他聊了几句。“还记得我吗？”
“喔，当然，漂亮的女士总是让人难以忘怀。”他点起一根烟:“借个火，女士。”
“你还没有换一套新的衣服？”
他笑了笑，随意将白手套摘下，扔进和道具一起的箱子里，“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多吗？”
“穷人。”我回答道。我们两个都笑了，我接着问他:“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偷渡。”他说得很平静。
“偷？渡？”我却有些惊讶。
“是的，女士。”
“你不怕被发现吗？”我问。
“发现了倒也好，进去了管吃管住。”我分不清他的语气，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玩笑的成分。
“我先走了。”我说。
“再见，女士。”
大约又过了半年，我再次回到布拉格广场，没有看到那个少年，但是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街头艺人。有个人表演了和那个少年一样的把戏。每次那些鸽子飞向自鸣钟，我都会想它们能把时间拉回来吗？可惜自鸣钟一直都在，鸽子也会飞回到主人那里去，时间却不会再回去了。
那个少年一直想换一套着装，他从换白手套开始，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能力，能存活下来已是万幸，就不要说重新买一套着装了。
我想，他自己应该也意识到，就算再买一套，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穿了。就算再买一套，他也不会再好好打理，那些衣服还是会渐渐地旧去，从珍视变成平常。
我一直想要把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留住，他说如果我想他了，就去布拉格广场找他。可惜，我一直没找到他。但是每次看到被黄昏笼罩的伏尔塔瓦河，感觉那里总涌动着一种温柔，连着整个布拉格都变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