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陆白|独角戏·第二十回

析条缕盗圣无头绪 察细微香帅打机锋 平谷县衙里，几张淡蓝色的信笺散发着浓郁的郁金香气，这自然是“楚留香”的。白展堂又拿过“盗圣”的那张，只见信纸洁白如玉，把信纸送到面前却竟也能闻到淡淡香味，也不知是那伙黑衣人无心漏了破绽，还是“盗圣”的信纸和“楚留香”的混放在一起，染了香气。
白展堂拿着几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双眼像是要把信纸戳出对窟窿来。楚留香却瞥了眼信纸便不再作声，只时不时打量白展堂一眼，面带踌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白展堂才把信纸递给楚留香，张了张口，却到底没说话，只自顾自地盯着拿过信纸的手指，摩挲一阵，又举到鼻尖嗅了半晌。
楚留香暗暗叹了口气，问道：“小白，怎么样？”
白展堂悻悻开口道：“这些纸摸着像是撒了层薄粉，肉眼却看不见粉粒，说明那群人是靠某种香粉留下了郁金香气，而且这种香粉质地细腻，留香持久。”
楚留香点头道：“既如此，不妨先找到卖香粉的店铺。”
白展堂冷笑道：“说得轻巧。卖香粉的店铺那么多，１２３还没出场呢，咱连个香粉样子也没有，靠什么找？何况说不定这粉是人家为了学你特制的呢。”
楚留香不答，反而盯着白展堂。白展堂一时不自在，转头去拿纸条，只觉气闷，却说不上这是为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忽听楚留香道：“小白，咱们去喝酒。”
话音未落，白展堂小臂已被楚留香把住，连信笺也未来得及放下，便被带着跃出县衙，直往西面官道去了。
京西此处倒也繁华。
楚留香远远瞥见一家酒楼，向白展堂一指，白展堂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忽觉右臂上的手一松，两人便轻轻巧巧从树顶落了下来。
两三里路对这二人自然不算什么，只片刻的功夫，两人便进了酒楼。楚留香一面对迎上前的小二道：“小二，上两壶莲花白，两壶山楂烧，再上几个店里的招牌菜。”一面自寻了张空桌和白展堂坐了。
白展堂把信笺放下，顺手便按上右臂方才被握住的地方，但觉衣上仍有几分温热。又忙敛了心神，作势揉了揉，闷声道：“这又是唱的哪出？净知道喝酒，人陆小凤还等着你过去帮忙呢。”
楚留香却不紧不慢地斟了碗茶，道：“陆小凤若是着急，自然会传信过来。”
白展堂刚想问：“万一他出事了来不及告诉你怎么办？”
却听楚留香续道：“何况他的运气一向很好。”
他的语气很轻松，却又充满自信，倒不像是在说陆小凤运气好，而是说：“这点儿麻烦陆小凤应付得了，无论什么麻烦，他都能想出法子解决的。”
白展堂便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转脸去接小二上的酒，自斟一杯，笑了笑，道：“是，你俩运气一直很好。”
楚留香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饮了一口，忽道：“或许你也该试着碰碰运气。”
白展堂一愣，见楚留香说完便直直看向自己，只觉他意有所指，也不知如何作答，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这儿的山楂烧不错。”
口上说着话，耳中却尽是昨夜的呼吸声、水声、衣带摩挲声，这些几乎要让他忘了朋友道义、忍不住真想试试自己运气的声音。
昨夜。昨夜还不够长记性吗？
他又闷了一口酒，浑不觉自己是苦笑着道：“省省吧，我不兴你们那套。”
说着又斟一杯，饮道：“小楚，我真退出江湖了，这件事了结之后，我还接着在客栈过我的安生日子。你们运气好，武功也了得，两个人痛痛快快地闯江湖也挺好。我不一样，我是打小被父母逼上江湖的。”
楚留香仍看着他，他自顾自地一面斟酒，一面道：“我自己倒宁愿做个普普通通的跑堂。”
楚留香有些犹疑。
白展堂总喜欢用“掌柜兑的酒”“小郭小贝买的瓜子”“大嘴娘晒的地瓜干儿”炫耀客栈的生活有多舒坦。楚留香以为自己是明白的——的确，对一个常年生活在刀光剑影中的人来说，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安定，同时还有一群真心实意的朋友陪伴，那么这里的酒再酸、饭菜再差，也远胜琼浆玉露、海味山珍。即使是楚留香自己，在外面待久了也忍不住想回自己的大船上好好享受享受，更何况白展堂这样一个胸无大志、胆小如鼠的贼呢。
如果白展堂没有在郭芙蓉打趣时说出那句“我就一小贼，哪儿能跟他俩比”，楚留香大概会一直认为自己的理解有道理极了。
如果白展堂没有与自己拆那大半夜的招，没有豪兴勃发地与自己凌河踏月，楚留香或许真会以为他对江湖没有丝毫留恋。
如果白展堂没有露出这些破绽，楚留香也不会费心把他拖进这宗美人画的悬案中来。
这大概是白展堂第一次如此认真而坦诚地说出自己对平凡生活的向往，楚留香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