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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陆白|独角戏·第二十一回

京酒楼互探曲折意 德祥居同访怪奇人 楚留香仰脖倒了杯酒。
区区几杯露酒醉不倒楚留香,可他却真如醉了一般,只觉眼前人一人化出了两个分·身,一个是少年气盛的盗圣,一个是老成持重的跑堂。哪一个是真的白展堂?
楚留香想不出来,他觉得或许白展堂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楚留香知道另一点,那就是无论江湖还是客栈,白展堂都能在其中活得很精彩。这一点,楚留香希望白展堂也知道,或许只有知道了这一点,白展堂才能真正选择自己要成为什么人,而不是因为自惭形秽而逃避某一处、被迫以另一处为安身之所。
白展堂不知道楚留香在想什么,他也不去揣摩,只从楚留香手上接过酒壶,默默又斟了一杯。
两人各自沉吟,所想所思相去甚远。然这二人尽管心思各异,却皆静坐饮酒,倒显出了几分默契。
过了半晌,楚留香终于开口道:“我想,这郁金香粉大概是京西宝香斋的。”
白展堂莫名心头一黯,又忙把杂念抛开,接话道:“那咱去看看吧。”
白展堂不问楚留香为什么知道,仿佛只要是楚留香说的话,他就相信。他不问,楚留香却要答,只听楚留香道:“我之所以这么推测,是因为前些日子左轻侯左二哥府上出了些事情,我去帮忙探查时,宝香斋的香粉起了不小的作用。这气味我大概记得。”
白展堂笑笑,道:“知道你记性好,走吧。”
楚留香却不走,接着说道:“若非你说这味道是靠粉质细腻的上等香粉留下的,我本不能确定是宝香斋……”
白展堂一下子猜到楚留香要说什么,忙打岔道:“行了行了,赶紧的,陆……我扣着个偷画的帽子还等着摘呢。”一面说一面起身催楚留香走。
楚留香没奈何,只好打住话头,在桌上放锭银子便跟着白展堂向外走。刚到门口,却见一个小孩子迎上前,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将一个卷轴递过来,问:“你是香帅吗?”
白展堂见是卷轴,心头警惕,忙拦道:“这谁家孩子啊?啥事儿?”
那孩子却不理,只对着楚留香道:“有人让我把这幅画交给你,他在德祥居等你。”说着直接将卷轴塞进楚留香手里,拿着糖葫芦便要走。
白展堂忙拉住他,道:“我问你,那个人长什么样?右手是不是有朵梅花?”
小孩答道:“他说香帅去了自然会知道想知道的事情,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说话间,眼睛只瞥着手中的糖葫芦。
白展堂又问道:“你一会儿去哪儿?去干嘛?”
小孩有些不耐烦,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说着便要走,奈何一只胳膊在白展堂手里,怎么也挣不开,只得气鼓鼓答道:“我回家去,回去吃饭。”
白展堂问:“你家住哪儿?”小孩手一指,就在不远处一家客栈。
白展堂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到孩子手中,又把他手中的糖葫芦拿走,道:“这钱够你买好几串糖葫芦,你这串就归我了。听哥哥的话,直接回家,以后不认识的人给吃的可不许拿了。”
小孩得了钱,立马高兴起来,一边把银子在怀里藏好,一边笑嘻嘻点着头说:“谢谢大哥哥。”说完果真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楚留香微笑道:“你越发谨慎了。”
白展堂看着孩子进了客栈,随口道:“这孩子跟小贝似的,没心没肺的,就知道糖葫芦,脾气还大——行了,说不定咱也不必去宝香斋了,先去德祥居?”
说话间,楚留香已拆了画,白展堂侧头一看,十有八九是张掌柜丢的西子浣纱图。两人心中原猜了个大概,倒也不很惊讶,合了卷轴,便往德祥居去了。
德祥居的酒是极出名的。二人还未进门,便闻见一阵扑鼻的酒香,其中还夹杂着些花果的香甜。只是不知怎地,这里今日的生意却不大好,大堂内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四五桌酒客。
白展堂冷笑一声,扯开嗓门道:“哟,兄弟们费心了,只可惜我们哥儿俩刚喝了几壶,不劳各位破费。”
楚留香握着卷轴,客气道:“不知各位找我们有何见教?”
白展堂轻声哼道:“人家找的可是你,别把我往火盆儿里推。”
他们两人信口玩笑,店内的十来人都不出声,有的斟酒,有的夹菜,脸色却多多少少显得不自然了些。
楚留香又对着店内拱了拱手,道:“不知是哪位好汉要赐教?”
“赐教”一词方出,大堂内的气氛越发冷肃起来,两三个酒客暗暗摸上了腰边佩刀,另几个虽不露兵器,却也看得出在暗中蓄力。这时忽听闻一人哈哈大笑,定睛看去,原来是个麻衣老汉。这老汉生得矮小精瘦,皮肤黝黑粗糙,乍看时倒像个成天出苦力的老村夫。唯一不同的,只是这位老村夫大约也像大嘴一般崇拜诸葛孔方,额顶束一圈布条,头发只留寸长,若非他身上无一丝赘肉,说他是个厨子或许别人也信。
老汉走上前对着二人躬身一揖,恭恭敬敬道:“香帅、盗圣大驾光临,小老儿有失远迎了。”说话时满面和气,笑容让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几层,仿佛对店内的异常浑然不觉。
白展堂“嘁”的一声,在靠门的空桌旁一坐,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口中念道:“所以白爷我懒得在道上混,就是看不惯你们这帮人的臭德行……有事儿说事儿,来了这么一屋子人又装不认识,整这虚的干啥?”
江湖中人向来忌讳撕破脸面,纵使双方都对彼此的过节心知肚明,言语间也少不得一番曲折,开口“久仰”闭口“指教”,就是上门寻仇,口头寒暄称是“报恩道谢”的也不在少数。昔日盗圣在江湖中自然也是守这套规矩的,老头没料到他今日竟这般直来直去,脸上神色不由也僵了僵,又迅速补上笑容,道:“盗圣误会了,小老儿贪图享受,他们都是我的随身小厮,一刻也离不得我的。只是今日找二位有要事相商,怕二位误会,才命他们四下分坐,没想到盗圣虽退出江湖,仍是火眼金睛,小老儿倒是弄巧成拙了。”
说着,击了击掌,后厨便走出几个伙计,每人手上托一张方盘,有的盘中装几色点心,有的托几只酒壶,有的盛着几样热菜,几人都站到老头身旁,显是不知道应把酒菜放在何处。
楚留香微微一笑,也在白展堂身旁坐下,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前辈有什么要事,还需先在一幅西子图上费周章?”
老头也在这桌坐下,道:“二位光临,天大的难事自然也解的。我特地备了好酒好菜,二位先品一品这德祥居的酒,容小老儿尽得些微地主之谊,才有颜面开口。”
说话间,几个伙计已将酒菜布好。白展堂拿着面前的酒闻了闻,叹道:“啧,当季的桂花酿,德祥居的招牌啊。”
老头恭敬道:“二位名震江湖,肯屈驾前来,小老儿自然不敢怠慢。”说着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举杯道:“小老儿先干为敬。”
白展堂道:“这酒香是香,但也太软了点儿,喝着没劲。你老人家干了,兄弟我不客气,就不跟着喝了。”
楚留香闻言,握着酒杯的手便不抬起,道:“前辈不妨有话直说。”
老头沉吟片刻,绕到白展堂面前,忽直直跪了下去。
白展堂本是倒倚着桌沿,朝外对着门口坐的,老头这么一跪,将将把他围在自己与桌子之间,白展堂一时躲不及,平白受了他一跪,心头复杂得很,只得先伸手去抬他胳膊:“有什么事咱坐着慢慢说……”谁料老头顺势也把住白展堂的胳膊,“砰砰砰”一连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磕得白展堂心头发慌,直去搀他道:“起来起来,折我寿呢!”
老头跪在地上半抬着头,满面含泪道:“事关重大,二位若不肯相助,老朽性命即刻休矣!”
任白展堂心中有多少疑虑,眼见一个老人家在自己面前下跪磕头、涕泪涟涟,到底还是不忍,声音也放软了些,安慰道:“别哭了啊,咱坐起来说……”
话音未落,却忽觉两臂剧痛,正是那老头手上发了狠力。白展堂立时双臂绵软,知自己此刻再使不出点穴手,大惊失色,却连一个“你”字也没来得及喝出,便见老头半直了身子,猛力把头向自己的腹部撞来。只此一瞬,店内酒客皆拍案而起,几个上菜的伙计也甩盘亮了匕首,两群人同时攻向楚白二人。
楚留香原处于警惕之中,老头方一发力,他便向老头穴道拍去,却见侧旁一个伙计身影一晃,替老头挡了这一着。这伙计虽再也动弹不得,却成了老头的人肉盾牌。楚留香一击不成,顺势将杯中酒泼向攻来的十数人,酒杯掷向其中一肥壮大汉,旋即点足跃到来人之中,口中道:“小白,脱手就走!”
白展堂被老头拿住胳膊,眼睁睁见一个寸头撞过来,欲逃不得,心头叫苦不迭,只得弓身向后一凹,却不想这么一躲正撞上身后酒桌,脊骨发出一声闷响,只觉疼痛欲裂,忍不住“妈呀”“一声号了出来。
老头却听而不闻,双爪如铁,死死箍着白展堂双臂,铜球般的脑袋去势丝毫不减地砸向他小腹。白展堂避无可避,眼见着人家的脑袋就要挨上自己肚皮,不由气急喊道:“楚留香!”一面腰上发力,向侧面凌空翻起,才堪堪躲过了这一撞。
只是他虽把半个身子翻到了半空,老头也反应极快,在他跃起的一瞬脑袋立时缩回,手上却毫不松力,就势把拿住的两只胳膊向下拽去。
这老头显是练了几十年硬功夫,白展堂一个飞贼如何比得?若凭蛮力,手臂是无论如何也抽不开人家双爪了, 只得冲老头背上使出一记鸳鸯连环腿,盼着能趁对方退避时脱身。却不想这老头不仅铜头铁爪,浑身上下都似铁板一般,白展堂双腿踢出,他竟躲也不躲,浑若无事,倒听得白展堂愈发喊起痛来:“楚留香赶紧的!”
此时堂内大半人已被楚留香点穴定住,剩下一华服公子、一癞头老翁,还有方才的肥壮大汉,三人齐上,与楚留香缠斗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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