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清辉（二十三）

第二十三章 离别
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傅红雪虽然已经习惯了周身冰冷，但是此时仍然觉得身子下面的这张龙椅寒冷得令人无法再忍受。他起身开始在屋内踱步。自己所有的伪装只是为了拖时间的同时保护花家。可是如今白羽已经无法再容忍这个眼中钉了。在花满天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还不能撕破最后这一点脸面。况且他计划中的“重修帝陵”之事也还没有进行完，仍然需要个把月。算一算时间，恐怕等孩子出生后，一切才能尘埃落定。没错，连同那个孩子，他要白羽一点点还回来。
傍晚时分，御膳房送了晚饭到御书房。可是宫人没走近房门通传就被沈贵妃拦了下来。贵妃挺着肚子，一个人端着餐盘走进房间。关上门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许打扰。宫人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见沈瑶儿刚一进门，她的一名侍女就悄悄离开，往太后寝宫去了。
与此同时，一间地面满是苔藓的石砌地牢中，傅红雪和路小佳冷眼看着石床上的干瘪老人。如果不是仍然微微起伏的胸膛，这老人恐怕会被人误会已经断气了。
“准备的怎么样？”
“师兄，查清楚了，老皇帝身体里的毒和萧贵妃等一干奸臣贼子一模一样。只不过，这皇家血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能抵抗这种毒素，所以他才能苟活到现在。况且现在还有咱们的解药，估计让他再活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那无谢呢？”
“你推测的没有错。无谢的确是先皇的血脉。据说当年连城璧称帝后，宫中嫔妃无数，但是唯独没确立皇后。传说那预留给皇后的寝殿中，一直住着一位男子。据说连城璧得了一本上古奇书，里面记载了男子承孕的方法。因此，也有传言，咱们大梁的先祖就是那位男子和连城璧所生。当时后宫所生下的只有女孩儿。所以连城璧驾崩后，将天下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只是那个孩子不肯冠连姓，跟了住在皇后宫里的那位姓齐所以......”
“所以咱们皇帝才姓齐。”
“是。”
“这都是传言，可有证据。”
“证据就在连城璧的寝陵中，这也是我主张咱们再忍忍的原因。只要打开寝陵就能让那个疯女人明白，不仅他不是连家后人，还差点害了连家真正的传人。”
连家怎么样，白羽并不是真正在乎。她在乎的只是自己是否能够权倾天下，号令众生。这一点傅红雪和路小佳都明白。只不过，这层遮羞布还是要扯开，否则就要给那些收了白羽迷惑的人留下念想。还好叶开一直云游在外，逃脱了白羽的眼线，这才能从白羽发迹的地方找到这些蛛丝马迹。看着面前的老人，傅红雪心中还是后怕。
这几年，他曾经不止一次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还是碰了无谢。每一次都像是把他的心，用思念和后悔的热油反复煎熬。他只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切，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和无谢过平静的日子。
至于当花无谢得知自己是这天下的真正主人，他是否还能属于自己一人，这个问题傅红雪连想都不敢想。也许这个困扰根本不存在，因为不用别人传达，但从每次见面的眼神交流中，傅红雪也能感觉到无谢对他的疏离和抗拒。
本以为只要全力以赴对付白羽即可。但是今天沈瑶儿的一席话，狠狠打了他一耳光。傅红雪终于意识到，他不能再自私下去了。不能仅仅为了把花无谢留在身边，就忽略他所面临的危险和他心里承受的难过。
地牢的隐秘出口藏在冷宫里。这里紧靠着花无谢所住的落英殿。当时沈瑶儿还因为给花无谢安置了这么一个紧挨冷宫，名字不吉利的地方，而欢喜雀跃了很久。她哪里知道，傅红雪不能常常看望无谢，只能将他安置在这密道口附近。只为了每次和路小佳密谈之后，利用这一小短短一段步行，可以路过他的宫殿。虽然他每次都期望着可以趁着这四下无人的时候偶遇无谢，登基之后却一次也没有成愿。
“皇上！”一个熟悉的声音仿若天籁，砸的傅红雪看不清眼前的路。他焦急的抬头找了半天，终于在微微打开的宫门缝隙中，找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他的瓷娃娃披着一件单薄的披风，依然能够看出消瘦了不少。
“皇后怎么站在这里，天冷快进屋吧。”傅红雪说完，眼神本能地越过无谢，向他身后探去。
“他们都睡下了，我用了点药。你上次给我留的。”花无谢话说的平静，仿佛时刻警惕日日相伴的下人已经是平常之事。
“无谢。我对不起你。”
“时间不多，无谢只想陛下问一句，我家里最近怎样了。我听说，我听说傅大哥和小公爷最近也不好过。”花无谢此言一出，傅红雪就开始思索起来。没一会儿功夫，他就当机立断，“无谢，你今夜就出宫去吧，就当做去替朕慰问傅将军。出去了之后，找个理由不要再回来了。我可能会找个由头治你得罪。但是记住，无论如何不要再回宫来。”
“可是，我还是想陪着你！”花无谢听了这个消息不可谓不动心，但是他心里仍然放不下面前的人。
“无谢，我保证。只要我处理完宫中的事情，第一时间接你回来。只有你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后顾无忧。请你相信我最后一次，之前的种种，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是夜，齐国公公子，齐衡因在御书房外长跪为傅家父子求情，而生了风寒重症。又因傅成勋一案突发新证，本人连夜释放。皇帝感念齐衡仁义之心，傅成勋忠心，特意下旨，由皇后花无谢代表皇室前去慰问。
花无谢离宫后，先后探望了两位公子。后来因为身体虚弱，劳累过度突发急症。病重至无法走动，暂时就近返回娘家花府修养。就在花无谢离宫的五日后，富阳传来奏报，那个已经身有残疾的花满天，居然被一伙流民当做路过的富绅，抢劫之后杀害。富阳府衙已经抓了流民的首领，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了。据说本来就身体虚弱的皇后听到此时，当场昏厥。一直在家静养的花老将军更是一病不起，请遍了京中名医也回力五天。倒是一向孱弱的花家老太太，居然抹了把眼泪，直接搬去了凌霄寺吃斋念佛。
听完沈瑶儿的奏报，白羽捏着手中的珠串一言不发。沈瑶儿的肚子如今已经快要临盆，但是她也不敢在姑母面前讨饶，只能扶着腰站着。
“那花无谢的病，真如你说的？”
“回太后，咱们的人亲自夜探花府，亲手把了脉，没错的。”
“那花满天的尸体呢，你可是亲自查看的。”
“回姑母，瑶儿看了之后可是吐了好几天呢。不会看错的。”
“奇怪了，我总觉的那里不太对劲。”
“妾身也觉得不对劲！”
“哦？你说！”
“皇上他，他说他想充裕后宫。”
“这是好事啊！也许我真的高估花无谢了。花家军也解散了这么多年了，再难有谁可以拦在我的面前了。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没当上皇后就开始想要独宠了？”
“姑母！瑶儿的孩子......”
“你放心，太子之位跑不了。等你下月临盆，我就先送一件贺礼，让你安心。只要你乖乖替我做事，太后之位自然不会旁落他人。”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沈瑶儿临盆，经过一夜的折腾终于诞下一个男婴。在寝宫等待消息的白羽和傅红雪皆是一副大局已定的神情。
“皇上，既然如今天下已经送到你手中，你要我饶花家一命，我也答应了。现在您总应该有所表示吧。总不能对不起这养育你十几年的师傅了。”白羽说着，将手中的奏折向傅红雪推了推。
三日后，吏部、兵部多名官员上书举报已经卸甲在家的花正坤和已经意外身亡的花满天。奏折中罗列了花家世代，顶着忠良之名，却做尽徇私舞弊之事。这些弹劾一经公布，满朝嗟叹，已经被人们遗忘多年的花家军一下子成了周助为虐，威胁皇权的乌合之众。
皇帝宅心仁厚，考虑到花家战功赫赫，而且花正坤本人已经重病在身。因此他驳斥那些谏言褫夺花家封号和皇后后位的上书。就在此时，一直在花府修养的皇后，花无谢被人发现屡次单独回见齐国公的公子齐衡。两人密探时总是屏退他人，一时间皇后行为不端，有辱皇室颜面的传言，席卷了整个京城。
皇帝为了遮丑只能以花家罪状动摇民心，花无谢不适合皇后之位为由，削去皇后之位，贬位平民。永世不得入后宫。
消息传出，花正坤传来噩耗。
“砰”的一声，沈瑶儿被连人带茶碗一起摔倒了地上。她狼狈的跌坐在地，却不敢站起来，只是匍匐在地，不住地哆嗦。“皇上饶命啊，皇后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一定是姑母对我有所警惕，才会向我隐瞒了这些。否则我怎么能有胆子向皇后泼脏水呢？”
“你听好了，三日后是花正坤出殡的日子。你老老实实给我把戏演完。如果再敢节外生枝，我就让你的儿子给你陪葬！”
自从出宫之后，花无谢的心就开始一点一点凉下来。他生活里的所有温暖好像自从比武招亲之后，就开始慢慢消退。当初一个人在将军府的时候，他还能时不时出来走动。烦闷的时候，还有齐衡、傅成勋和路小佳陪他喝酒。可是自从入宫为后，他连自由走动的机会也没有了。每日守着巴掌大的天，只是期望日落早点来，那样他也许哪天有空就会偷偷来找自己。
虽然沈瑶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自己还是被傅红雪的一句‘相信我’给蛊惑了。他一直坚信自己当初认识的傅红雪没有变。可是看到如今破败的花家，看到被驱赶流放排挤的齐国公、傅将军还有哪些曾经站在他们一侧的忠良一个个被清除出朝廷，花无谢不禁开始怀疑，是自己一开始看走了眼，还是自己从未看清过。
那道褫夺封号的圣旨，犹如一把打开了他手脚链条的钥匙，终于让花无谢看到一线生机。如果你有苦衷，就说出来。你不肯说，又怎能让我安心。花无谢端正衣衫，恭恭敬敬地在祠堂叩拜请罪。然后拿起父亲随身的佩剑向花园走去。
当花无谢出现时，傅成勋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头顶放下的发束。这分明是花无谢成婚前的少年打扮。傅成勋想上前劝说，但是如今这般情景，连他自己也觉得傅红雪不再可信。
“傅大哥，别担心了。我没事。”不到一年的时间，花无谢的变化让傅成勋非常吃惊，这种语气中的坚强和伤心混在在一起，不知道内情的人也能察觉到花无谢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难以言说的委屈。
管家上前将花正坤出殡的事宜略作解释。花无谢表示没有什么异议。傅成勋按照路小佳的叮嘱，屏退众人，将假死药交给了花无谢。
花无谢木然地看着白色瓷瓶，并没有接过来。“傅大哥，我......”
“无谢，我找奶奶看过，这药没问题。你放心，我也不相信傅红雪，但是如今是你尽快脱身的最好办法。只要你安全了，他才肯将底牌拿出来啊！”
一炷香之后，花无谢按照傅成勋的指示，带着家仆们护着出殡的队伍离开花府，向着预定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