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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馆事件——第二章 海中的灯塔

2023-04-02推理小说 来源:百合文库

那封邀请是在盛夏闷热午后发现的,它和那天的报纸一起被扔进了报箱里。我像往常一样,打开报箱,那封信就落在了我的脚边。起初我以为那是银行的账单或者广告之类无足轻重的东西,但当我注意到信封上的寄件人姓名时,我的神经一阵抽搐,出神至于,竟忘记弯下身将信拾起。
信的署名处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工整的汉字——康茂。
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过这个名字了。我一边在记忆中计算着我们未曾相见的时日,一边疑惑于这个原本人间蒸发的家伙为何会给我寄来一封信?
带着好奇,我将信裁开,里面除了一封信之外还有一张船票。我摊开信——
“即日起,鄙人将重开故居——灯塔馆,并在此邀请诸位朋友光临,一睹灯塔馆昔日风采。相信大家对鄙人十二年的失踪一定抱有诸多疑问,届时,鄙人将一一解答。随信附赠船票,请于当日乘船前往灯塔馆,我将恭候诸位光临。”
在信的末尾是康茂的签名。作为他的朋友,我可以肯定这就是他的手笔。
许多年前灯塔馆落成之时,我曾前往灯塔馆拜访过康茂,当时的别馆里只有康茂和他的女儿康佳欣,以及管家周易(我已经忘记他们在那座岛上生活了多少年了)。
那是位于海中的一座孤岛,岛的四周布满了暗礁,唯一安全的登岛口在岛的南面。岛上大面积被森林所覆盖,且四季如春,如果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这里就非常适合居住。
在岛的西面,坐落有三座灯塔。康茂的祖父在岛上修建起了第一座灯塔,而后康茂的父亲又在第一座灯塔坏掉后修建了第二座,直到两座灯塔都无法工作,也就轮到康茂建第三座灯塔了。紧邻三座灯塔的东面便是灯塔馆,起初在康茂祖父时期只是一个小破木屋,但在康茂和他的父亲的修缮下,小破木屋完成了华丽的蜕变,成为了一个别馆。
康茂的父亲与祖父都是有名的建筑大师,自然他们也非常希望康茂能继承家业,成为当代建筑界的领军人物。而康茂也不负众望,在一次设计招标项目中,他靠着自己独特的创意一举拿下投资方的肯定,并战胜了当时业内公认的建筑大师朱佑华。从那时起,康茂的人生变得顺风顺水,当听闻灯塔馆落成时,业内诸多人士都纷纷慕名前来,并赞叹康茂父子那绝妙的建筑设计。而我作为灯塔馆落成的第一见证者更是深感荣幸。在我离岛之后,康茂也曾邀他的其他朋友依次前往灯塔馆做客,他们无不对康茂表示了由衷的倾佩。
康茂的父亲去世之后,康茂打着建筑大师的名号,开始招收学徒,而在对灯塔馆的二次修缮中,他加入了不少凸显他个人风格的元素。
我看着随信附赠的船票,上面所标注的时间是在一周之后。
从信中的内容来看,这次受邀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但就我个人而言是非常想知道这十二年间康茂的行踪的——在我拜访完灯塔馆后的一个月,康茂突然失踪,他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中。康茂的失踪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本来应该由他负责的几个工程项目也不得不停工,他的个人的资产也瞬间冻结,而刚修缮完成的灯塔馆也变成了一栋无主的宅邸,唯有老管家周易在这十二年间一直坚守在那儿,他相信总有一天主人会回来......
而这一天总算是来了。
我计算着剩余的年休假时间,并将船票小心地装进了裤兜里。
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此次前往灯塔馆,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一周后的出发日和往常一样闷热,但万幸的是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厚实的云将太阳遮住,虽然周身的气温还是让人烦躁,但皮肤上的灼烧感已经没有了。
我抵达港口的时间比预计出发时间早了一个小时,但事实证明,有的人比我更期待此次旅行——我进入康茂为我们预定的游艇里,发现已经有一男一女在里面了,他们对坐在船舱的两侧。男子穿着一件深蓝色衬衣,下身是一条修身型的笔筒裤,他正端坐着看手里的小说,身旁的座位放着一个鼓鼓的登山包,拉链没有合拢的位置露出了绳索的末梢。那个女孩则沉默地坐在他的对面,她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连衣裙,百无聊奈地玩弄着碎花裙摆,估计年龄也就二十出头。她几次想要尝试和男子交谈却都欲言又止,尴尬之余,她反复打量着船舱内部。当她看见我进入船舱时,眼睛里忽然间闪烁着光。
女孩站起身,激动地走到我的身边,“你,你也是受邀前去那个......”
“灯塔馆。”我补充道,“受康茂先生邀请前去的。我是康茂先生的朋友,我叫刘淼,是一名警察。”
我或许不应该说出自己警察的身份。女孩听后脖子慢慢缩了进去,没有了刚才的激动,十分谨慎地说:“那个,我,我叫徐茜,是康茂先生女儿在医学院的朋友。
“你也是十二年前受邀前去灯塔馆的客人吗?”我这么问只是为了验证我最初的猜想。
徐茜点了点头,“是的,十二年前我也曾受邀前去过灯塔馆——莫非,警察先生也是?”
“别叫我警察先生啊,听着多别扭啊。”我挠了挠后脑勺,苦笑着说,“我也和你一样,十二年前被邀请去了灯塔馆,我其实是当时第一个拜访别馆的人。”
“哇。”徐茜虽然嘴巴长的很大,但并感觉不出半点惊讶的意思。
我看向一旁座位上的男子,但他并没有做自我介绍的打算,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徐茜拉了拉我的衣袖,在我耳边小声地说:“这人怪得很,我先前本想和他聊天,但他却理都不理我,好像听不见我说话一样。”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男子后便走上前去,虽然徐茜想要阻止,但我已经将一只手搭在了男子的肩膀上。
男子的身体猛地一颤,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指了指耳朵,他也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将戴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取了下来。
“你好,我叫刘淼。你也是受邀前往灯塔馆的吗?”我伸出手,主动向其示好。
男子立刻站起身与我握手,“是的,我也收到了康茂先生的邀请。我叫李文旻,是之前康茂先生的私人医生。”男子并没有像徐茜说的那样阴沉,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健谈的家伙。
“康茂先生有什么身体上的问题吗?”
男子连忙解释道:“并非身体有什么问题,我只是负责每个月的例行体检罢了,康茂先生对于自己身体的健康还是格外注意的。”
“或许有些失礼——我对你似乎没有什么印象。”我不曾记得康茂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也从没听他提起什么私人医生。康茂先生向来不愿与生人接触,就算是我们这些朋友光临,他也从来没有亲自欢迎过。所以我不免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私人医生”感到怀疑。
“你或许没见过我,这也自然,每次康茂先生找我前去体检一般都是在晚上,他这人比较害羞,这方面的事情不愿让别人知道,就算是管家周易也不行。康茂先生向来不喜与外人接触,但倒是挺愿意和我这个医生待在一起。虽然您说你对我没有任何印象,不过有一次我其实和你见过面哦,刘淼先生。”
“哦?”我急忙在脑海中搜索着有着这位医生的记忆。
“当年康茂先生邀请您前往灯塔时,我为了给康茂先生做定期的体检,那时也一直待在灯塔馆内,并每天和康茂先生住在同一房间里。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见过您,刘淼先生。”
我一拍脑门,恍惚间记得某一个晚上曾在康茂的房间外见过他——他身穿白大褂,站在康茂的床边,在这位医生的面前康茂也没有任何抵触,我反倒难得看见了他的笑脸,“我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你总算想起来了,刘淼先生——当然,还有徐茜小姐,”医生看向躲在我身后的徐茜,“刘淼先生走后,康茂先生又相继邀请了两位好友来岛上做客,你就是当时第二位登岛的客人吧。当时我们俩也见过一面,我记得是在馆的门厅处。似乎当时是小姐正在带你参观。啊,就是康佳欣小姐,康茂先生的女儿,想必你还记得吧。”李文昱的表情突然就阴沉了下来,脸上虽然挂着笑脸却并不开心,“现在想想,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啊......”
不知为何,徐茜更加用力地抓住我的衣服,只敢露出半张脸看着医生。
“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我疑惑地问医生。
医生有些惊讶,“我以为刘淼先生是知道的。”
我摇了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说:“事情其实就发生在那年客人离开灯塔馆后的不久——康佳欣小姐她上吊自杀了。”
“什么?”
听闻此消息,我有些震惊,在我的记忆中,康佳欣一直是一个活泼的女生,这样的性格不论如何都很难与自杀挂上钩。她特别喜欢做一些手工艺,在馆内也有很多她的作品。而且当时她已经有了出国留学的打算,为了自己的梦想,她想要往更深的领域发展,虽然这样就意味着她不得不放弃现在的医学院,但对此,作为父亲的康茂没有任何反对。而现在,却突然听闻她自杀的消息,我是怎么也不愿相信的。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医生说,“事实上我也是。而就在小姐下葬后不久,康茂先生便失踪了。”
“康茂先生的失踪和他女儿的自杀有关?”
“不知道,但从时间上来看,没有关系应该不太可能。但不管怎样,康茂先生失踪得太突然,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船外的甲板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每一下都显得非常刻意,仿佛是故意走成这样让别人听见。不一会,一个身着红褐色西服的高个男子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两个大挎包的矮个男子。高个男子很容易地就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而他自己也十分享受被注视的过程。在我们的注视下,他大步走到座位前坐下,顺势翘起了二郎腿。他扬起下巴,高傲地环顾着船舱内的每一个人。那个矮个的男子也在他的右边坐了下来,并将两个挎包放在他的右手座位上。
我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高个男子进来后,我和医生的话题也戛然而止。但高个男子却有些不太开心,他的眉头微皱,看着沉默不语的我们说:“别这么死气沉沉的好吗?这么豪华的游艇,氛围自然要欢快点啊——刘顺!”高个男子对一旁的矮个男子喊道,“去找找船舱里有没有红酒之类的活跃气氛的东西。”
刘顺点头示意后,便立即起身,按照命令在船舱内翻找着。
医生突然走上前对高个男子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做。”
高个男子并不理会医生的劝阻,而是继续催促着刘顺。
“船舱里的东西都是康茂先生的,我们未经允许是不应该擅自使用的。”我没想到医生居然是如此较真的一个人,但这种态度很容易地就引起了高个男子的不悦。
男子猛地跳了起来,用高出医生两个脑袋的高度俯瞰着他,并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康茂先生的弟子,高风翔,我还是蓝海集团的总裁,几瓶红酒而已,你以为我付不起这个钱吗?再说了,我喝我师傅的酒,有问题吗?”
经他一说,我才忽然明白为何他会如此面熟,我曾在很多的新闻报道中见到过他,作为蓝海工程集团的总裁,他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雄厚财力,国内许多重大工程项目都全权由他负责,是仅次于其师傅康茂的建筑师。而康茂失踪之后,他在业内可谓是如日中天,这便导致有不少开发商,甚至政府官员都想要巴结他从而讨得一些好处。这样一来,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也就不难解释了。
但李文旻医生并不在乎这些,也许他并不知道蓝海集团究竟是什么。在高风翔用身份威逼他后,他也不甘示弱,“我不管你是什么老总,亦或是康茂先生的弟子,在这儿什么都不是。你和我们的身份都一样,我们只是受到康茂先生的邀请的客人,所以,在出发之前请你把你的架子收起来。”
医生的话虽然语调平缓,但却威慑力十足,再加上他一直紧盯着高风翔的双眼,竟让他有些畏惧地退了几步,之后便不再开口。一旁的刘顺见状有些犹豫,他看向高风翔,又看了看李文旻。
“你不必怕他,至少从现在开始的这几天,我会为你撑腰的。”医生对刘顺说。
刘顺点了点头,低着腰,快速地回到座位坐下,他的眼神不敢与高风翔有任何交流,只得低着头看着地板。
医生在他们的对面坐下,我和徐茜则坐在了医生的右手边。
船舱内的气氛顿时降到了零点。
没有一个人说话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船主出现了。
在船主清点完人数确认无误后便启动了游艇。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作响,填补了舱内寂静的空白。
游艇向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驶去,身后的港口已经渐渐缩小到一个指头的大小,直到最后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但船舱内沉寂的气氛并未得到改善。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湛蓝的大海披上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这时,徐茜突然站起身,用手指着窗外。
“光!”
我们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道光线朝我们袭来,在扫过舱内之后,它便朝着另一个方向游去。那就象是一把剑刺破大海的黑衣,在漆黑的海面反复划下现世与彼岸的分界线。
那道光由灯塔射出,而在灯塔的不远处,依稀可见别馆的轮廓。
这座尘封已久的灯塔馆正静候着我们的光临。
片刻,那束光又从相同的方向向我们扫来。

游艇停靠在岛的南面。
老管家周易已经在岸边等候多时,他身穿一件蓝色工人服,花白的头发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但脸上却鲜有皱纹,整个人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精气。
等众人都下了船,船主再次启动游艇往回程的方向驶去,渐渐地消失在了无尽的黑夜中。
“欢迎诸位的光临,”周易向我们五人表示了欢迎。
“周先生,好久不见。”周易的样子与十二年前一模一样,仿佛在岛上的时间与外界脱离,容颜得以定格。
“刘警官,”周易看向了我,“非常欢迎您再次光临。”
周易又看向其余几人,“徐茜小姐,高风翔先生,还有——”周易呆呆地看着刘顺和李文昱,片刻,他苦笑着说,“真是抱歉,人上了年纪,两位的名字我有些记不得了。”
“我是李文昱啊,周老。”李文昱说。怕周易还是记不起来,他又补充道,“就是康茂先生当时的私人医生啊。”
周易的嘴大张着,表情竟有些惊喜,“医生先生啊!真是多少年没见了,我都快忘记你的长相了——那,这位是?”周易又看向了一旁背着大包小包的的刘顺。
“我叫刘顺。”周易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我是这次随高风翔先生一起来的。”
“他是我的跟班。”高风翔解释道,“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们总不会要在这个岸边站一晚上吧。”
岸边的两侧是两块岩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风口,海风便不断地灌入。我们只站了不到两分钟便打起了寒颤。
“啊,光顾着聊天,是我疏忽了——请各位随我前去馆内吧。”周易打开手电筒朝向身后的一片树林,并迈开脚步往深处走去,“岛上除了灯塔就没有别的照明设备了,而且最近云的动向有些奇怪,今天的月亮就被云层遮住了,路上会很危险,诸位请一定要紧跟住我,以免迷路或是失足掉落。”
岛上的生活条件落后这一点和当初一模一样。
我们自动排成一列,紧跟着老管家周易的步伐走着。
周易不愧是在岛上生活了十多年,手电筒的照射范围很有限,前进的道路仍旧漆黑一片,但周易却象是将路线烂熟于心,每一步都踏得非常果断。反观我们,在迈出脚之前,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地面是否平坦,反反复复,我们的前进速度也慢下了不少。周易并没有催促我们加快脚步,而是和我们一样放慢脚步,每往前走出十米便转过身用手电筒为我们照亮脚下的道路。
这样繁琐的前进步骤反复了近百次,我们终于依稀看见了地标性的三座灯塔。方才射出光束的灯塔在我们登岛的时候就已经不再运作了。我曾经听周易说过,每个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三座灯塔中靠西北面的那座会开始工作,而靠近馆的那座灯塔已经彻底坏掉了,西南面的那座灯塔也近乎报废。
在许多年前,这座岛上还是有许多岛民的,当时康茂的祖父在岛西面的悬崖边上修建了一座灯塔,方便往来的渔船寻找方向。但许多年过去,岛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往岛外的生活,陆续离开了这座岛,到了康茂父亲那一代,岛上的住户已经不足百人,但康茂的父亲还是在他父亲的要求下建造了第二座灯塔,而当第二座灯塔建成,康茂的祖父也寿终正寝,驾鹤西去了,岛上的最后几位岛民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康茂的父亲独自留在岛上,并将灯塔边上的一个小破屋改造成了一栋别馆,在此生活了数年。命运是如此造化弄人,两代人建筑师的命运同样的落在了康茂身上。康茂在成为一流建筑大师之后,便在两座灯塔边上建造了属于他的那座灯塔。
康家修建的三座灯塔都是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工作的,而且光线的照射距离也非常的远。另外,三座灯塔的高度其实是不一样的。靠近别馆的那座是他的祖父修建的,也是最矮的一座,而西南面的那座是他的父亲修建的,高度比第一座高一些,而最高的是西北面的那座灯塔,那是康茂修建的。其实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深层含义,单纯只是为了让灯塔运作时不受到其他灯塔的影响罢了,这样高度上一错开,光发散出去的路线也就不会有遮挡了——但现在天色已暗,要想辨识高度的确有些困难,光是看清塔的所在位置就已经非常费劲了。
向着灯塔的方向靠近,我们终于来到了到灯塔馆的大门前。虽然现在四周漆黑,别馆的外貌看不清,但我凭借过去的记忆还是能够脑补出别馆的大致模样——别馆十分扁平,宽大,占地大约是五十乘以一百的大小,屋内的高度将近三米。别馆的中间有一个露天的庭院,那正是康茂在第二次修缮时加入的他的个人风格,十二个房间围绕着庭院,最东面的是门厅,最西面的是书房,东西两面的中间位置分别是厨房和餐厅,其余的房间皆用于居住,大都是一百二十平米左右,里面的布置也都大体相同。而在馆的北面有一个小木屋,曾经是负责给康茂父亲修建的灯塔供电的,不过在康茂修建第三座灯塔时时就已经荒废了。
周易走到大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并将其插入了锁孔中。
“这岛上就你一个人住,为什么要锁门?”高风翔问。
周易解释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老爷在时,我就养成了锁门的习惯。没想到这习惯一陪就陪了我十二年。”周易压了压门把手——这个动作比较多余,其实这扇门解锁后只需要轻轻一推即可,但周易在开关门时都习惯压一压门把手。这也是陪了他十二年的习惯之一。
他将门敞开,示意我们进入屋内。
进门后是宽敞的门厅,地上铺有红色的地毯,水晶吊灯悬于顶部,感觉与地面的距离很近,似乎踮起脚尖就可以触碰到。
门厅的四面墻各有一扇门。我们进门正对的通向庭院,左边是当初康佳欣的房间,右边则是管家周易的房间。
等我们全部进入屋内后,周易将大门阖上,上了锁,压了压门把手。
医生站在门厅的中间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又将其呼出,“还是当年的感觉呢,就算过了这么久,屋内那年代感的气味也未曾消散呢。”
“老爷走后,我尽可能让馆内保持原样,所以诸位感觉没有任何变化也是自然。”周易一边解释一边向正对面的门走去,推开门,一个日式的庭院出现在了我们眼前。藉助环绕其一周的走廊上的灯光可以看见那灰色石板砌成的地面,以及装饰的石雕与景观树,它们很好地诠释了所谓的静态平衡之美,在这样宁静的夜晚,让人感到了禅意与静谧。
“还是原来的样子呢。”我感叹道,“周易先生,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周易说,“我一直知道,老爷迟早会回来,所以,不论多少年我都会帮老爷照看好这里。”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没看见康先生啊。”高风翔突然说。
大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从刚才进馆之后便没有看见其他人,那作为邀请人的康茂先生在哪儿呢?
“老爷他,要过几天才能到。”周易说。
“过几天?”高风翔的声调一提高就变得有些阴阳怪气,“我公司一天到晚忙到合不拢眼,好不容易抽出这么宝贵的几天来见他,他却让我们等他?这不是耍我们吗。”
周易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代自家主人向高风翔赔礼道歉,但高风翔此时已经气得不行,转身便要离开。刘顺本想上前劝阻高风翔,却不想,被他瞪了一眼后便一步也不敢往前进了。
“高先生,”周易叫住了高风翔,“您想要离开我不会阻止您,但是现在天已经黑了,你一个人去外面很危险。现在也联系不到船只,您不如在馆内休息一晚,待明日我再帮您联系返程的船。”
高风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皱着眉头思索着。
虽然去意已决,但周易说的也十分在理,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周易的提议。
“那么,我就尽快为大家安排好住的房间吧。”周易说,“如果诸位对房间有什么要求的话,但说无妨。”
我和徐茜都没有特别的要求,便让周易将其余人剩下的房间给我们就好了。
最先提出要求的是刚才还想要离开的高风翔,“我没啥要求,就给我以前住的那间就可以了。”高风翔指着庭院靠后左手的一间屋说。
“那,我想尽可能和高总近一些。”刘顺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声音很小,似乎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
“我想离书房近一些,当初康茂书房里的那些书,我都还没看完过呢,藉此机会,我想好好看看。”李文昱说。
“那不如就住老爷的房间吧。”
李文昱感到受宠若惊,“这怎么行,连着书房的另一间就可以了。”李文昱指的是别馆西北面的那个房间。
“当年医生你不也一直和老爷住在那个房间里吗?老爷从来没有对外人这么亲近过,我想这样的安排老爷应该也不会有意见吧,刘医生。”
“啊,那个,我姓李,李文昱。”李文昱急忙纠正道。
“哎呀,瞧我这记性,李医生,李医生,”周易重复了两遍,确保自己记住了医生的名字,“不过,真是说来奇怪,当初我记得老爷刚请你做他私人医生时,对你还不是那么亲近,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老爷对你的态度突然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周易的话更象是自言自语。
李文昱的脸颊稍微有些泛红,“只是因为我们都是嗜书如命的家伙,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时间长了,我们也就渐渐熟络了。”
“但总归还是要感谢李医生这么长时间陪伴老爷,”周易微微弯下身子,“小姐平时还有学业,我和老爷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共同话题,在这样凄清的地方,能有你常陪老爷说说话真是太好了。”
我一把扶住险些跪下的周易。
“喂!有空在这儿说这些,能不能先让我们回房间啊?”高风翔不合时宜地吼声让人心生厌烦。
“啊,高风翔先生说得对,”周易直起身子,慢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在此之前,有件事我想先嘱咐一句。”
高风翔的脸色铁青,“你有完没完啊!老家伙!”
“高风翔你怎么说话的!”我实在是受不了高风翔的性格,当他用“老家伙”来形容周易的时候,我甚至产生了一拳打在他脸上的冲动,“真没想到康茂的弟子会是你这种人。”
眼看我和高风翔就要开始脱口大骂,周易赶忙横插在我俩之间,“两位先冷静一下。我要说的事情很简单,不会耽误大家时间的。”高风翔哼了一声,转头走到了门厅的角落,“我想说的是,别馆房间的钥匙只有我手上的这一串,我每天会在各位回房后锁门,早上在为大家开门。仅此一件事,请大家切记。”
随后,周易按照每个人的要求安排了房间,我和徐茜则被安排在了别馆西北面的两个相邻的房间。
正当众人准备提着行李回各自房间休息时,突然听见门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仔细一听,声音是敲击大门发出的。
“奇怪了,难道有人落在后面了?”周易歪着脑袋有些不解地说。
高风翔一把夺过周易手中的钥匙,“哼!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是康茂那家伙来了。”他快步朝大门跑去,用钥匙将大门打开。当他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原先兴奋的表情变得有些失望。
那人绝不可能是康茂,因为那个人的模样看上去十分的落魄,他身上的那件姜黄色的呢子衬衫绝不是康茂的风格,而且一向注重外貌的康茂也绝不会乱着头发出现在众人面前。再者,这人的年纪顶多三十出头,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康茂那样年过半百的人。
“你,”周易见到那人之后愣住了,半晌他回过神来,“你是谁?”
“啊,”这位不速之客抬起头仰望天空,并用奇特的声调说道,“漫漫黑夜,我们不期而遇,是上帝将我们之间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明月为鉴,我再次感谢万能的天神,让我在无助的时刻遇上这群好心人,感谢他们收留了我,感谢他们赐予我一顿饱饭,感谢......”
“喂!”高风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奇怪祷告,“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们的问题——还有,你在看着什么祷告?你不知道今天没月亮吗?”
不速之客象是被点醒一般眨了眨眼睛,他将视线下移落在了围观他的众人身上。
“周易先生,”我悄悄询问一旁的周易,“这个岛上还有其他人住吗?”
周易摇了摇头。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明显了。
我走上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名不速之客,“说吧,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来到这儿?”
男子表现的十分诧异,他耸耸肩,一脸茫然地说:“抱歉,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你大可在这儿继续装傻,但如果你不讲出实情,我们是不可能让你进屋里的。”
“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不可能是这个岛上的人,这个岛上除了十二年间一直住在这儿的周易就没有别人了。现在是夏天,天气也十分的闷热,但你却一反常态的穿上了这种长袖衬衫,你显然是知道岛上的夜晚会很冷所以有备而来的。你大概是混在了我们今天登岛的船里,然后又悄悄跟着我们来到了这里吧。既然如此,你的目的应该也就和这里有关系了,而一提到这栋灯塔馆,就不得不提起消失已久的建筑师康茂,你就是得知了康茂出现的消息后便跟踪我们一起来的,对吧。”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
“真是败给你了,计划这么久的好戏都被破坏了——好啦好啦,我就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朱一茂,职业是作家。”

朱一茂自称为作家(实为一名不入流的三流作家),工作是为杂志社撰写专栏文章,要说出版的书籍却是一本也没有。而他正如我所猜想的一样,是冲着康茂来的。他毫不掩饰地说他来此就是为了取材,从而获得高额的稿酬。
“康茂先生过去可是著名的建筑大师,他消失了这么久,这一次突然出现一定会是一个爆炸性的话题,只要我抓住这一点,读者们一定会买账,到时候,钞票岂不是大把大把地赚。”朱一茂一边咀嚼着面条,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我们围坐在餐桌周围,一边听着朱一茂痴人说梦,一边品尝着周易为我们准备的夜宵。
餐厅的进门口正对的是三扇朝外的窗户,两侧的墻各有一道门,左侧的门通向徐茜的房间,右侧的门内本是一个空房,现在被分配给了这个“不速之客”。
徐茜称自己身体有些疲惫,向周易要了一瓶牛奶后便回房休息了,李文昱医生也向周易要了一瓶牛奶,他称自己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便也先行回房了。周易知道他们两人有喝牛奶的习惯,这和十二年前一样,所以提前采购了一些牛奶,但除了李文昱和徐茜之外,我们其余人都对牛奶不感兴趣——高风翔和我没有喝牛奶的习惯,而刘顺和朱一茂居然对乳制品过敏。
突然,朱一茂打了一个响嗝,坐在一旁的高风翔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但他却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对了,我说了这么多,真正的主角康茂先生怎么还没有出现啊?我可是准备了好多问题想要问他呢。”
“老爷今天不回来,”周易走到朱一茂身旁,俯下身子将桌上装满食物残渣的盘子取走,并换上了一个新的盘子,“过几天才行。”
“无妨,我可以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朱一茂自顾自地就下了决定,全然没有认清自己未受邀请这一事实。
高风翔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朝朱一茂瞪了一眼后扭头离开了。一旁正在喝汤的刘顺也顾不得剩下的半碗汤,赶忙放下汤勺跟了上去,只留朱一茂木讷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一会,他痴痴地笑着说:“这哥们脾气有些火烈啊,是吃不惯周管家做的饭吗?虽然和餐馆是有些差别——啊,周管家,我没别的意思,你的饭很好吃的,真的。”
周易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默默走出了餐厅。
餐厅里只剩下我和朱一茂两人了,气氛顿时变得冷清,一直夸夸其谈的朱一茂也消停了片刻,他装作绅士模样,故作优雅地品尝着杯中的红酒,又仿佛陶醉于它的味道,呼出了意味深长的一口气。而在一旁的我可以很肯定他只是在装摸做样罢了。
我草草吃完,放下筷子,起身准备离开。
朱一茂却突然叫住了我。
“刘淼先生,”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其实我刚才所说的并非我此行的全部目的。”
我不明白朱一茂为何突然这样说。
“我来此处想要调查的并不光是康茂先生而已,说白了,康茂先生不过是我的一个幌子,我的主要目的是要解开这座灯塔馆的秘密——康茂先生的女儿康佳欣你应该有听说过吧。”
我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康佳欣在她父亲失踪前不久便上吊自杀了吧。但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据我调查,康佳欣绝不会是想不开而轻易了结自己生命的孩子,”说康佳欣是孩子,他自己的年龄实则也大不了她多少,“这一起看似自杀的案件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我此行的目的便是揭露这一切。”
朱一茂的怀疑竟与我不谋而合——的确,康佳欣的死过于可疑了,在我们还在岛上的那段时间,我也和康佳欣有过交流,丝毫感觉不出她有任何自杀的倾向,倒不如说,她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这样一想会不会是那次我们在岛期间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的自杀的呢?
我看向朱一茂,心中仍旧设有一道防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朱一茂将酒杯举过头顶,借着日光灯的光线观察着红酒的色泽,“只是因为你在这儿,所以我想要告诉你罢了,刘警官。”
“我不记得我向你提起过我的职业啊。”
“这是当然——算了,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朱一茂看了看手表,“时间也晚了,我该回房休息了。”说罢,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打了一个响嗝后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朱一茂离开后,我一直在记忆的片段中搜寻着他的身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周易在我身后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后便急忙离开餐厅,往房间走去,刚才困扰自己的事也全然抛在脑后了。
说来奇怪,那一天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十二年前我到访灯塔馆的时候,我、康茂和他的女儿康佳欣,就像今晚的众人一样围坐在餐桌旁,康佳欣正向我展示着她自己的手工作品——
那是一具木偶,做工竟意外的精细,让我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康茂模样。
只见康茂在夸奖了女儿两句后,轻轻在其脸上吻了一下,满脸的胡渣扎疼了康佳欣,她漫不经心地责备了父亲两句......
梦中的康佳欣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真实,以至于让所有人都不愿将其与不久之后尸体上扭曲的面容看做同一个人。我更不不能想象的是,看着心爱的女儿死去的模样的康茂先生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活下去的呢?
活下去?我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还活着呢?这十二年间,如果他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独自死去我也丝毫不会感觉奇怪。
但倘若他活了下去,那么支撑起活下去的信念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
我的房间在别馆的西北面,拉开窗帘我便可以看见别馆西面的三座灯塔,它们伫立在悬崖边上,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排列着,严肃的水泥外墻不加任何装饰,圆柱形的塔身顶着蘑菇头样式的屋顶。三座灯塔的颜色都格外单调,象是三个高矮不同的哨兵守卫着脚下的土地,它们有的年轻,有的却已经被岁月刻下了斑斑裂痕。
我推开窗,邀请晨间的气息与阳光进入屋内。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阵阵地传入耳朵里。我深吸一口混杂有泥土与青草气味的新鲜空气,顿时神清气爽。
简单整理了一下着装,我便离开了房间,穿过书房来到庭院。
清晨的庭院与夜晚又有了些许的差别。晨雾落下,在庭院底部铺上了薄薄的一层,却恰到好处地增加了庭院的仙气。庭院仿佛神居住的场所,那些石头与树干背后,兴许会有一个神明的存在吧。
这时,我身后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并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李文昱走了出来。他身穿一件印有巨大英文单词图案的宽大T恤衫,一脸睏意地看着我。
“早。”
“早啊——你怎么好像没睡醒的样子?”我看着他眼睛一周的黑眼圈问道。
他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昨晚看书看太久了,睡眠有些不足。”
“什么书有这么好看?”
“只是一些病理学方面的书籍,康茂这里有一些旧版的,很稀有。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很感兴趣。”
“医学方面的知识过去在警校我也学过一些,不过时间久了有些淡忘了。偶尔看看或许会勾起学生时代的回忆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看,我相信康茂先生也不会介意的。”
我们结伴走到餐厅,此时餐厅里只有朱一茂和管家周易两人。
朱一茂坐在和昨晚一样的背对窗户的位置,此时他正品尝着周易端上桌的玉米粥。见我们两人到来,他赶忙放下手中的汤勺,起身招呼我们入座,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我坐在了进门口的位置,正对朱一茂,李文昱医生则坐在了我的左边,他似乎在有意回避朱一茂,但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这时,朱一茂突然跑到李文昱的身旁,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就是李文昱医生吧,久仰久仰。”
李文昱应付着笑了笑,然后挣脱了朱一茂的手,悄悄在背后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油渍。
“医生也是康茂先生的朋友对吧。”朱一茂问。
“只是他的私人医生,还谈不上朋友。”
朱一茂笑出了声,“医生真是谦虚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住的那个房间应该是过去康茂先生住的吧,能住在康茂先生的房间里,你与他的关系或许已经不是朋友这么简单了吧。”
我突然感觉有些奇怪,朱一茂应该没有参与昨天我们分配房间时的对话,那他又是怎么知道李文昱现在住的房间是康茂的呢?我转过头诧异地看向李医生。
未曾想,李文昱医生的表情竟然变得有些难看,他紧闭的嘴唇内,牙冠一定紧紧咬合着。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朱一茂,“我和康茂先生的关系轮不到你来评判。康茂先生只是允许我借阅一些医学书籍,仅此而已。所以我和康茂先生的关系并没有你所说的这样要好。”
我有些惊讶,一方面是第一次见到平静着生气的医生,其次是觉得医生或许有些太较真了,就算被认为和康茂先生关系很好又有什么问题呢?何必为此去反驳呢?
见此情况,朱一茂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他尴尬地笑着,“啊,看来是我误解了,真是抱歉啊——就请全当我没说过吧。”说罢他便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埋着头喝粥去了。
这时周易也走进了餐厅,并将两份刚做好的粥放在我和李文昱医生的面前。
就在我们准备开动时,左侧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徐茜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连衣裙走了出来。
“老早就闻到香味了,馋死我了——周管家,能麻烦也给我来一份吗?”
周易点点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从徐茜现在的面色和说话的语气来看,她的心情应该还不错。即便如此,她似乎对李文昱医生还是有着些许抵触,特意绕远走到我的右边坐下。
“昨天睡得还好吗?”我寒暄道。
“再好不过了。如果换做在学校,我一定会为了医学报告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昨天真是难得睡了一次安稳觉。”徐茜的脸蛋微微泛红,嘴唇用浅红色的唇膏装点过,乌黑的秀发自然地垂在肩上,“或许来岛上也不坏。”这句话徐茜更象是在自言自语。
她突然注意到了独自一人坐在对面的朱一茂,“你好,”朱一茂抬起了头,嘴角的一粒米格外明显,“昨天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叫徐茜,很高兴认识你。”她朝朱一茂伸出手。
朱一茂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面对女生的主动问好,他没有了刚才的洒脱,而是扭扭捏捏地站起身,伸出自己的手,“你,你好。”
徐茜一把将其手握住,朱一茂不由得浑身一颤。
“听闻你是一名作家,有机会请一定让我拜读一下你的作品。”
“好,好,很好......当然可以。”朱一茂结巴着说。
两人有些尴尬的交谈被一声呵斥打断。
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
不一会只见高风翔怒气冲冲地走进餐厅,他仍旧穿着昨日的红褐色西服。身后的刘顺佝偻着腰跟了进来。
高风翔走进餐厅后没有立即入座,而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屋内寻找着什么。刘顺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讲。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周易这时走进了餐厅,他将粥放在徐茜的面前,然后疑惑地看着沉默的众人。
高风翔的视线突然落在了周易身上。还没等所有人回过神来,他就冲到周易面前一拳头抡在他的脸上,周易顺势倒地,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周易的头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破掉的嘴角流出鲜血,滴落在地板上。
我和李文昱猛然起身,立刻制服了高风翔。
“是你这老家伙干的好事吧!啊!别倒在地上装死,回答我!”高风翔朝着踡缩在地上的周易怒吼道。
“高风翔!你干什么!”
我经常靠着巨大的嗓门去震慑嫌犯,显然我的声音极具有威慑力,高风翔停止了对周易的辱骂,但却一脸不削的表情看着我,这着实让我火大,“好小子,我管你什么公司老总,等我们回去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带去警局。”
“前提是我回得去。”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高风翔,手稍一松力,竟被他挣脱了。但他没有继续对周易施暴,而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准确地说是印有几行字的信纸。
我接过信纸,读出了纸上的内容,“‘今日灯塔点亮,将是你丧命之时。’”
“这是什么?”李文昱听完内容不禁笑出了声,“新式笑话?”
但我却不敢这样想,我双眼死死地盯着几行字末尾的落款名。一阵寒意涌上心头,我不禁浑身一颤。
我指着那个落款的地方——
那里清清楚楚地印着“康茂”的名字。
“这不可能。”李文昱注意到了落款的名字,他有些不敢相信,并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信纸。
李文昱摇晃着脑袋,极力地否定着,“这太奇怪了,康茂先生不是还没有来吗?这莫非是有人冒充康茂先生所写的?”
“正是如此,”高风翔整理了一下被揉皱的西服,仔细地环顾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的表情,“这封信我是今早在房间的门前发现的,而昨晚我们的房间都被周易给锁上了。刚才我检查过了,门缝底下是不可能塞的进来东西的,而且房间两侧的窗户我在睡前也特意关上了,所以说能将这封信放到我房间的只有拥有所有房间钥匙的管家周易。”他指着刚从地上坐起的周易。
周易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刚才那一拳的后劲似乎要让他缓好一阵子了。徐茜拿来纸巾,为周易擦拭嘴角的血迹。
“但周易他没理由这么做啊。”我说。
“不!他有!他有......”高风翔的话戛然而止。
“等等,”李文昱看着坐在地上嘴唇一直一张一合的周易说道,“周老,你有什么想说的,对吧。”
周易点点头,然后在徐茜耳边轻声细语,再由徐茜转述给我们,“周易先生昨晚他将所有房间的门都上了锁,时间大概是在晚上十一点后。这是他的习惯,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将别馆内所有的房间门都锁上,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再打开。”
“也就是说,在周易早上开了门之后的时间里,任何人都可以讲信封放在高风翔的房间里,对吧。”我如是地分析道。
周易艰难地点了点头。
“能请谁自己坦白一下吗?”李文昱说,“敢作敢当啊。”
没有人回应。高风翔白了一眼李文昱,轻轻说了一声“幼稚”。
我看向了最早来到餐厅的朱一茂,“你是几点起的?”
一直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朱一茂,这才站起身走了过来,摆着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说:“我大概是六点四十几起的床。”
朱一茂和高风翔没有任何接触,光从动机上来说,他也不可能给第一次见面的高风翔写恐吓信。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回想起朱一茂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我又不得不对其产生怀疑。
我看着淡定的朱一茂——眼前也没有其他的线索,我决定暂且相信朱一茂的说法。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有人在五点到六点四十之间的这段时间作的案。”我感觉自己不自觉地变成了工作模式,“也就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可能是作案者。”
这时,周易又在徐茜的耳边低估了几句。
“那个,”徐茜突然开口打断了我,“抱歉打断一下,但是刚才周易先生说他今早在开门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过那封信了。”
“什么?”
“他说,今早开高风翔先生的房门时就看见了地上的信,但因为不知道是不是高风翔先生的私人物品,所以没有去动。”
“你确定?”我向周易确认到,“但你昨天晚上锁门的时候又看见到这封信吗?”
周易摇了摇头。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这封信自己长脚跑进去的?”
“恐怕就算长了脚也不行吧,”李文昱说,“你忘了刚才高风翔说的了吗,他睡前门窗全部关死,就连薄薄的一张纸都找不到任何缝隙进去。这简直就是——”
“密室!”
脱口而出的是朱一茂,在说出这个词后,他整个人变得亢奋了起来,“这就是密室啊!一个活脱脱的密室啊!”
“纠正一下你的说法,我们所要探究的只是一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信封。”我说。
“无所谓,”朱一茂激动地说,“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我竟能有幸见到一次真正的密室,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的好事啊。”
“朱一茂先生,我可能要给你泼一盆冷水了。”李文昱说道,“所谓密室只是一种表面看上去华丽且神秘的东西,但抽丝剥茧之后,它的内涵却异常简单,简单到让人发笑。你说是吧,刘警官。”
我略带赞许地点了点头,“的确,正如医生所说,密室这种东西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警官?”朱一茂惊讶地看着我,“刘先生是警察吗?”
我不明白朱一茂想干什么,他昨晚明明亲自指出我警察的身份,今天在众人面前听闻我是警察,却又装出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好吧,索性我就和你演到底吧,“是的,我是市东城区的第一刑警支队支队长。”
“啊,”这一次发出动静的是徐茜,“你是说东城区的刑警支队?而且还是一支队?”
“怎么,你知道?”李文昱问道。
“嗯,我室友的男友就在东城区警局工作,他是刑警三支队的。我听说一支队的队长是个很厉害的人,破获了本市不少案件。”徐茜看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想到就是刘淼先生啊。”徐茜用敬仰偶像的眼神看着我。
“过誉了。”
朱一茂又满脸兴奋,他说:“刘警官,你既然是警官,那么想必密室什么的一定见过很多了吧。”
“老实说,这也是我第一次碰到密室。”
“你们能不能别在这儿张口密室闭口密室的!”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高风翔突然抗议道。他指着我,毫不客气地说,“你既然是警察,就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是谁给我写的这封信。”
“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给周易先生道个歉啊。”我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将其压到周易的面前,“说!”
我的声音是纯粹的命令,即使是高傲惯了的高风翔也不得不屈服,他低下头,小声地向周易道了歉。
周易打一开始就没有对高风翔抱有责备,他肿胀的脸上挤出一抹慈祥的微笑。
“总之,”李文昱医生说,“你们就先就这封信进行调查吧。我现在要将周易带回他的房间里检查一下,以免刚才那一拳造成什么内伤。”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高风翔。
“也好,你先帮周易检查一下。我现在就和他们去高风翔的房间里看一看——我倒是很有兴趣参观一下这所谓的密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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