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与红

（1）
 杨振华从来就是个乖孩子，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从没让父母多操过心，毕业后顺顺当当地进入了一家报社。出来工作几年了，振华有了一定的储蓄 ，按父母的说法“什么时期就该做什么事”他觉得自己也该考虑找个老婆了。
本来他是想自己找，但去年回家避暑父母却给了他一个“惊喜”——母亲已经从各亲戚好友那儿打听到了好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想让振华瞧瞧。振华不想让母亲失望，与各姑娘一一见了面。并没有哪一个姑娘让振华感到特别有好感，但母亲却对其中一个叫做“徐小萍”的姑娘十分喜爱，劝说振华多次与徐小萍见面。多次见面后振华也觉得徐小萍条件不错，性格温婉娴静，长的也算是清秀，而且对振华很有好感。最终，振华在年末选定了一个好日子与徐小萍结了婚。
婚后一年振华与小萍就有了一个女儿婷婷。一家三口合合满满，振华也渐渐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小萍，对小萍的各种体贴——晚上一定要给振华打水烫脚、明天振华要穿的衣服一定会事先叠好放在他枕头旁边……感到甜蜜幸福。
这个美满幸福的家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的话。
振华因在编辑一起新闻事件中涉及利益纠纷，被调离职位去了西汀。说是调职却相当于是下放，在东汀降了职也至少还有得往上爬的机会，但被调去西汀就是整天收集资料，没有升职的可能了。振华虽对升职加薪无再太大追求，但年过三十因此被调职实在是有些郁闷，好在西汀虽无升职的可能但工资也无太大变化。唯一一点难办的是西汀距离振华所住的东汀远了些，上班往返有些不方便。振华决定在西汀租房子，搬去那住。
（2）
“啊，好累。”振华坐在地板上，用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不过总算是整理完了。”振华今天刚搬来西汀需要安排的东西很多，振华忙了一天也算是置办的七七八八了。 他喝了口水，就去浴室洗了澡。回房后振华躺在床上，看着相框——里面有两个笑得灿烂的人，是小萍和女儿。想着明天去分社该说的话 ，不一会就睡着了。
 分社的工作很轻松，只是整理一些资料，做一些分析报告之类的。报告年末之前交上去就行， 因此分社的职员都比较散漫，上下班甚至都时常不按规矩来。习惯了快节奏的工作的振华突然放慢的工作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了解了一些相关工作事宜后，振华就开始不紧不慢的工作了。
水瓶里插着的花早上还是含苞待放的，现在已完全开了。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振华婉拒了同事一起去聚会的邀请选择独自回家。
工作结束后振华搭公交回家，到站了后他还需要走一段路。
直到昨天振华都觉得一切还可以接受，上完班后他却觉得郁闷失落。振华踢飞了路边的一颗石子，石子划破空气飞到了路边民居的外墙边。振华看向围墙，一丛玫瑰吸引了他的注意。
殷红的玫瑰盛开在一家复式民居的院内，热烈开放的花瓣让振华忍不住上前细看。就在振华聚精会神看着玫瑰时，一个女人从门口走了出来。
 薛晴抱着水壶出来之前就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以为他是想找谁来着，但出来后看到那人眼睛一直盯着自家的玫瑰后就忍不住笑了。
“请问，您是有什么事吗？”薛晴已经收敛了笑容，淡淡问道。
振华听到有声音才发觉主人已经出来了并且正盯着他看，他有些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家种的玫瑰实在是好看就不自觉的站在这了。”
“确实，我也觉得它们开的非常美丽。”薛晴说着向花坛里倒了一些水。
“我是新搬来的，就住在那里”他向前面不远处指了指“我叫杨振华，以后我们有事也可以互相帮衬帮衬，我也没什么事，就先不打扰你了。”说完振华就转身走了。
回到家振华觉得心情好多了，正准备做饭时，手机响了。
 “爸爸！我想你了。” 是女儿的声音。
“诶，是婷婷啊。爸爸也想你了，放假就回来看你和妈妈啊，你在家有没有不听话啊？……”
（3）
振华今天醒来的很早，洗漱完后就早早出了门。他自己本来有车，但平时上下班都是坐公交。步行去车站的路上他想起了前几天见到的玫瑰，于是在经过那家民居时放慢了脚步，站在了门口。站了会儿后他似是觉得不太妥当就向前走了。
“振华，你中午准备吃什么啊？”报社的职员田志问道。
“我也还没想好，大概是吃面之类的吧。”
“你看，周远新都已经在吃饭了，有老婆送饭就是不一样。”田志摇了摇他那颗头发刚理的整整齐齐的脑袋，叹了口气。“要不，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面馆。”
“好，也行。”振华回道
面馆里熙熙攘攘十分热闹，振华他们已经吃完了面，在嘈杂的讲话声中闲谈着。
 “振华，你觉得我们报社怎么样？” 
振华没有出声。
“不是我挑刺，也真是太烂了！不过……”田志将脸上的气愤换成了一个笑容“来到这里也是有些好处的，至少我们闲下来了，能让一些好事发生。”
振华不理解他的意思，疑惑的看着他。
 “其实，我是离婚了。” 田志缓慢又平静的说道。他喝了点酒，脸上表情很是放松。
“好事儿？”振华不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我的生命里出现了另一个女人了，而且，我们不久就将结婚。”他说着脸上绽开了笑容
振华有些吃惊，但他不露声色的问道“那您的孩子怎么办呢？”
“他跟着他妈，他不喜欢我，他说我丢了他的脸。那个混小子真是长大了，还敢这么说我了。”
“您觉得值吗？用你后半生安逸稳妥的生活换一个女人，要是她跑了，您可怎么办？”振华不理解，田志已经四十多岁了，现在谈离婚不是太晚了吗？何况他儿子都已经成年了。
“按你的说法，换一个女人确实不值。但是有一点我知道，我后半生发自内心的幸福用什么换都值。她就是我后半生的幸福。”田志这般笃定的说道。
振华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按照田志的说法，结束婚姻确实是正确的选择。这让振华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早了，走吧。”田志看了看腕表说着便起了身“这顿我请，劳烦你听我说这些了。”
（4）
下午上班振华一直觉得静不下心来，田志中午说的那些话不停在他脑子里打转，使他对某种东西，大概是“道德” ，产生了怀疑。他不愿了解田志那一套理论：为了爱情而离婚。但又不得不承认为了幸福而离婚是正确的。他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过往所建立的行为准则变得摇摇晃晃。但他却不敢怀疑自己的规则。就像已经规划好的小镇突然一天有一栋高级旅馆出现，它的出现改变了小镇的格局，镇长不敢改掉原有的格局——那必然会大兴土木，且后果未知。相比起正确的事，人们更愿意做简单的事，于是镇长将旅馆迁出了本镇。振华现在就是这个镇长。
今天是月末会放假，振华打算提前下班回东汀去看妻子和女儿，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他感觉到这样下去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
回家的路上在经过那家种有玫瑰花的民居时，有人叫住了他。
“杨先生今天这么早就下班啦。”是薛晴的声音，振华感觉心顿了一秒。
 “是啊，今天休假提前下了班想回家去看看，女儿他们。” 
“啊，那你您等等。”薛晴说完转了个身快速跑进屋子里拿出来一把剪刀，她剪下了一枝玫瑰。
 “这个送给您，我看您很喜欢它，您可以把他它送给您太太。” 薛晴笑了笑。这个男人今天清早在她门前驻足看花的身影她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薛晴想他是真的很喜欢这花吧。
“谢谢你的花，它很漂亮。”振华缓了一口气继续说“像你一样。”振华从不说情话，他是真这么想的，但想法竟然变成言语脱口而出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奇特的兴奋感。他看到薛晴的脸似是变红了，又感到十分后悔，草草说了几句话后就赶快逃走了。
（5）
 他逃回了东汀，带着那枝花瓣红润饱满的玫瑰。来到家门跟前，他闭上眼定了定神，睁眼，然后敲门。门开了，是徐小萍。
“送给你，小萍。”振华把手中的玫瑰递给了徐小萍，一瞬间脑子中却划过了那个可怕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是失了智，都已经回了家，怎么还会这么想。
“这玫瑰好漂亮，谢谢你，振华。”小萍抱住了振华，振华也回抱住她，但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一定是不正常了，他相信自己是一时异想天开，自己有这么好的妻子，怎么会……
“小萍我饿了，你做饭我吃吧。”振华放开了小萍说道。
“好，那你先去客厅陪婷婷玩，她见到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小萍边说边将玫瑰插入了餐桌上的花瓶里。
振华走向客厅，婷婷果然很高兴。他开始陪婷婷打游戏，但当他拿上手柄，看到女儿的笑容却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极不真实，屋里充满了一种古怪的陌生感。像是刚看完一场全情投入的电影，走出电影院突然会觉得世界陌生又熟悉。振华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她一时很虚幻。他怀疑自己是失了魂。
饭很快就做好了，明明应该是可口的饭菜，这一次他却吃得味同嚼蜡。餐桌上的红玫瑰一直刺激着他的神经，好在有饱腹感的饭菜入肚，他才缓了过来。他相信自己是因为田志的话才变得这么奇怪，只要睡一觉，他明天一准会将这种荒唐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
振华很快就洗完澡上床躺下了，不久小萍也洗完了，端了盆水让振华烫脚，振华却推说自己太累了不想泡。小萍将振华盯了一会没说什么，把热水倒了上了床。
她一躺下振华就抱住了她，开始亲她的嘴唇，手也从她的睡衣下摆钻入顺着皮肤向上摸去，小萍的呼吸急促起来。
振华的脑子很吵闹，两团热气在他的脑子里乱窜，但在他亲吻小萍的过程中，两团热气汇成了一团无限放大的欲望，这使他好受多了。
 完事儿后，小萍抱着他很快就睡着了，振华却在他睡着后拨开了她的手，身体转了个面睡了。
早上当小萍醒过来时振华已经不见了。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振华有力的字迹：
“报社早上突然打电话过来有急事儿找我处理，我就先走了，不要太想我。”
 徐小萍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6） 
振华一早就醒了，他觉得很不妙，那件事情终究是要发生了。他洗漱完后就坐了早班车回西汀，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在车上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想法了——他想和薛晴在一起。
 他清楚的意识到了他对薛晴的迷恋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他想和薛晴永远在一起。为此，他甚至愿意抛家弃子和杨小萍离婚。和对薛晴的爱相比，他明白他对杨小萍的爱更多成分的是亲情以及为了爱而爱的对婚姻的承诺。振华觉得自己有罪，他对杨小萍始乱终弃，更对婷婷残忍，让她没了爸爸。但，一旦尝试过了爱的感受，就再也无法忍受没有爱的婚姻了。他下定了决心。
振华一下子释然了，他任由自己去回忆和想象与薛晴有关的一切。
 第一次和自己讲话时，薛晴嘴角微微的勾起，眼睛里亮油油的笑意；
浇红色的玫瑰花时，她身体与手臂夹角呈现的优美曲线；
 薛晴讲话时特殊的断句方式与清晰的咬字，以及在她柔软颈子上颤动的喉头。
 想要剥开她的衣服，借着月光探索她的身体，感受她身体的温度，与她唇舌交缠，听她发出低低呻吟……振华的思绪越飞越远，客车却在此时停了下来。广播里的机械女声冷冰冰的提醒乘客，西汀已经到了。
振华下了车，时间还早，他在路边买了一份早餐带回家。
（7）
在家吃完早餐后，振华开始想怎样才能约薛晴出来。薛晴与杨振华并不算太熟，唐突的去约对方一定会被拒绝的，他可不想在薛晴家门口表白，那样可就太糟了。
许是因为振华太兴奋了，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办法，因此他决定去洗个澡，他记得曾经有人对他说过，洗澡可以激发灵感。
 洗澡果然起了效果，放松下来后振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去买一袋玫瑰花种子请薛晴来教自己种，然后自己就可以借感谢她帮忙的名义请她吃饭。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种子很快就买回来了，他去请薛晴帮忙，薛晴果然很乐意，他们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眼瞅着就要到饭点了，振华提出了邀请薛晴吃饭的请求，而薛晴在几番推脱后也终抵不住振华的邀请答应了下来。
（8）
振华选了一家气氛安静光线柔和的店子请薛晴吃饭，菜上齐后，薛晴很大方的吃起来。振华看着她吃饭的样子有些陶醉，他的脑子飞快转动想着各种可以和她聊的话题。
“你喜欢吃青菜一类的，不爱吃肉？”振华看她把菜类的都吃了，唯独肉留了下来。
“嗯，我是不太爱吃肉，很奇怪吧。我丈夫还因此想过各种办法骗我吃呢。”薛晴的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
振华心中一凛，感到有些酸涩“这有什么嘛，我也是不爱吃肉的。不吃肉也行，注意搭配营养就好”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从小就是这样，不也好好活过来了吗？他还说我这样很不好，打赌说除了我以外，我找不到任何人是这样的。现在我可有话反驳他了。”薛晴有些得意的扬扬头，振华看出来她很开心。
他从来没忘记薛晴是嫁了人的，但也从来没敢去想他们夫妻感情会这么好。他一时有些犹豫是不是不该对薛晴有非分之想。但他又很嫉妒，嫉妒那个男人到底是走了多大的运才能娶到像薛晴这样好的女人。转而他又感到很悲哀，他觉得自己的告白是很可能被拒绝的了。
“其实，今天请你吃饭除了是感谢你的帮忙外也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停顿了一秒，他的手心在发热，大脑也极度缺氧，心跳快的像下一秒就会堵塞，然后完事大吉。
“薛晴，我喜欢你，请和我在一起吧！”他抬头睁开眼晴对上了薛晴的视线，这一瞬他似乎回到了他的少年时代。他看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转瞬即逝，接踵而至的是如潮水般柔软又充盈的笑意。世界遗忘了时间，振华的心被提的老高，这一秒仿佛有大海的重量和亘古的时长，振华期待着她的回答。
“谢谢你喜欢我，我都没有察觉到，辛苦你了。”薛晴低下了头，很快又抬起了头，脸上已经收敛了笑意，认真的说“但是我已经有了爱的人，就是我丈夫，那个骗我吃肉的家伙。所以，我不能答应你。”说完她坦率又平静的看着振华。
振华的心在听到被拒绝的那一刻失足坠落。但他却没有觉得很痛苦，他现在的确是伤心又难过，但他却察觉到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释然，因为拒绝他的是薛晴，那是个美丽又温柔的女人。
“好，我明白了，那我现在送你回家吧。”振华今天是开车过来的，他想再和她多待一会，就今天。
“嗯。”
他们上了路，薛晴一上车就将车窗打开了，风声在振华耳边窜动，他也打开了窗户。许是因为被拒绝了，又或是因为呼呼窜动的风声，振华变得很放松，说起话来也变得有趣又大胆，薛晴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他一时感到很高兴，虽然想和她在一起的请求被拒绝了，但两人一起开车回家，说说笑笑这样他也知足了。他继续慢慢开着车，讲着笑话，听风声。这辆小车在黑夜中轻如扁舟，仿佛在漂向一个柔软的梦。
（9）
 闹钟一响振华就醒了，出门后在经过薛晴家时他看见薛晴在浇花。她向他打了招呼 ，面色一如往常，振华也回了招呼。他很高兴，薛晴并未因昨晚发生的事而对他产生厌恶，也未疏远他。他的脚步一下轻快了，但他又想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脚步又变缓了。
尾声
这几天振华一直在想如何向妻子提离婚，他不舍又害怕，但他想他必须这样。他已经把离婚协议打好，等着这次放假回去就交给对方。他把婷婷留给了妻子，他觉得他没什么能补偿她的了，除了女儿。
 不被期望的假期很快就到来，令振华没想到的是，当他把离婚协议交给杨小萍时，她只是脸色一下僵硬，然后冷冷的问了婷婷的归属 。在得到想要的答复后，没多说一句话，只是木然的签字，接着把自己请出了门。
被请出门后，振华的紧张、羞愧、不安如大坝坍塌，顷刻间痛苦的洪水吞噬了他。他开着车的手臂越来越颤抖，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滚出，他的车熄了火。
 振华从此便孤身一人了，他不会随时都有热乎的饭菜可以吃了，也不再是谁的依靠了，他失去了很多，但也并不是无所得。振华所学会的爱，以及所拥有的追寻爱的勇气将会使他以后的生命充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