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04）

周九良的日记本上关于地狱周的那七页都是空白，并不是不知道写什么，总觉得那短短的几天充斥着各种应该被铭记的，阳光雨林泥塘砂地，水喉原木铁网子弹，在泥浆里滚来滚去，将压缩饼干和着污水咽进胃袋，洗脑一样的翻来过去的口号，老鬼们嘴角噙着的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可落到笔下又立马就模糊了，好像第一次看见雪的时候，在手套上还是又大又完整的一片，凑近了想仔细观看就瞬间融化成一颗水珠，有些记忆就是这样不可触及，但永远深刻，也许那几十个小时本身并无任何意义，但只因它标志着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才变成了人生的一道里程碑。
但这些唯美的感触都是多少年以后伴随着白发一起出现的东西了，那时候淋着盐水的周九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GR的教官别让我知道你家地址，信不信老子月黑风高吊死在你家门口啊啊啊啊啊……太他妈的疼了啊啊啊啊！
漫长而短暂的地狱周掠过，一直到最后的二十公里负重四十公斤越野极限测试，身上火辣辣的灼痛感都没有消失，恶性消耗之后极限测试就真的名副其实，周围回响的都是带着回音的脚步声和自己的也或许是别人的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滞重，脑子里嗡嗡作响吱哇乱叫，郎昊辰病恹恹地吊在自己后面，发着小烧，还不忘了嘟囔，班长你慢点跑啊，说好的一起进德云，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啊，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啊……
小兔崽子你能不能别总这么没心没肺，周九良模模糊糊的居然有点想笑，那些口号像是无限循环的背景音，在高峰身边的那几年，他就已经怀揣着绿色的梦，将这几个字视为未来自己将铭记在心里信仰。很多同龄人不能理解周九良，甚至很多长辈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对这身军装，对这个身份，这份责任和这个位置这样的执着。只有自己知道，那无非是对那个人的一份追逐，一份憧憬。阳光的强烈照射让人目眩，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大学校园，坐在图书馆里，桌上堆着厚厚的一摞，面前摊开的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像是蚂蚁一样爬来爬去，阳光照进来澄黄一片，看不清都写了什么，唯一能看清的是手上的信封，一沓厚厚的，自己从未回过的信件，每一封都长得一样，每一封又似乎不一样，熟悉的地址似乎每夜的梦境自己都会回到那里，回到那张熟悉的行军床，一封一封墨水渐渐淡了，顺着看下去发现姓名栏模糊，周九良心里瞬间闪出惊恐，一瞬间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自己心底说着，你快忘了他的名字了，你会忘了他的，你也会忘记你自己。
周九良陷入了惊慌，因为信封上已经看不见字迹了，脑海里只有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那是谁，我是谁？我是……不，我不会忘了他也不会忘了自己……我是……我是……周……
“都他妈的给我坚持住！！！最后的冲刺！！！你们马上就能摸到德云的门槛了！！！坚持！！”
原本体能就弱项的人意识模糊起来厉害到出现幻觉，可分分钟就能想清楚，却当啷一下被打断，头脑不清醒的周九良被这一声喊话搅得热血冲头，瞬间就红了眼，妈的我叫周什么，你告诉我啊！！脚下一使力刷的一下就冲了出去，郎昊辰正迷蒙着，就看见队伍一阵骚动，一个身影就跟爱国者飞弹似的直直扎向老鬼堆，撞得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