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的新欢和旧爱

1
那天下着雨，罗小楼抬着几大箱书歪歪扭扭地爬上楼，正打开老旧的门锁时，程西风从对面门探了出来，她裸臂赤腿，穿一件白大褂，头发用一条红色绳子扎起来。
“我叫程西风。”她懒懒地倚在门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罗小楼，直到将男孩的脸看红才咯咯笑出声，“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接着一只孔武有力的手从那房间里探出来，一把搭在程西风的肩头，把她扳回了房间，程西风脸上带着笑意，被拽进屋时还不忘和罗小楼说，“有事叫我，这儿我熟。”
罗小楼隔着门板听见屋里传来男女的嬉笑声，他感觉程西风的笑声像一串清脆的风铃被来自草原的风吹响，叮叮当当地击打在他身上。他默不作声的把书搬进房间，在关门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从对面房子里传来阵阵女人的呻吟声，他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了“程西风”这三个字。
彼时，罗小楼刚大学毕业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带着学生的青涩和一腔热血，独自一人决定就此起步拼杀。他看着这个繁华的城市，觉得自己有很多的奢望，他握紧拳头，胸口憋着一口气，这股气没有被他吐出来，只是慢慢地消散在他的身体，融进血液。
2
第二天程西风就找上罗小楼，问他关于电脑的问题，告诉他家里的电脑不知怎么的越用越差劲。程西风还是穿着件白大褂，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散乱，红色的头绳被她系在手腕。罗小楼盯着她空荡荡的白大褂下面，看了一会，脸庞突然羞红。忽然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你看啥呢？”程西风打了他一下。

罗小楼发现程西风的电脑只不过是长时间没有进行清灰处理，所以才反应迟钝，说可以免费帮她清灰，但是要等他买一套清灰工具。程西风盘着腿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说，“辛苦你了，小罗。”罗小楼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作为一个理工男对电子设备算是有些研究，清灰对他来说实在不算难事。他挠着头，突然瞟见垃圾桶上挂着个长长的塑料口袋，程西风看见罗小楼的目光，忽然笑哈哈地说了声，“小屁孩。”然后蹦下床，把床上散落的内衣收了起来，顺便把地上的杜蕾斯包装袋丢进了垃圾桶。她一拍罗小楼的背，说道，小屁孩快回去吧。
那时的罗小楼还不清楚眼前的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只是当他看见程西风赤裸的大腿和白大褂时，心跳骤升血液加速罢了。彼时，他只是她的邻居，但他忽然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每天都见程西风一面。
可是当他再次敲响那扇门，准备帮她给电脑清灰时，一个不耐烦的男人从门里大声问，“谁啊？”突然间把满脸兴奋的罗小楼吓一跳，不过马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是程西风的，她打开门露出一颗蓬乱的脑袋，看见抱着一堆设备的罗小楼，笑着说，“就晓得是你，晚点再过来吧小屁孩。”
罗小楼愣愣地点头，透过房门的缝隙，他看见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躺在程西风的床上，忽然他心里一凉，突然觉得北京的冬天已经到来了。他转身，突然又听见程西风叫他，回头发现程西风丢给他一把房门钥匙，小声和他说，“我待会出去，你过会直接进我房间修电脑就行，谢啦。”说完，程西风俏皮地吐出舌头，留下满脸惊讶的罗小楼。

罗小楼紧紧地握着钥匙不知所措，他躺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看看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急匆匆跑去程西风的房间修电脑。但开门进去的时候，却见到满屋子灯光亮闪闪的开着，程西风一个人坐在那正在喝酒。她看见罗小楼，就摇摇晃晃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呵出满嘴酒气。房间凌乱，程西风的内衣很随意的摆在显眼的位置，屋子里的摆设物件在地上摔得稀碎。
“他就是个混球。”程西风醉红着脸，骂骂咧咧。罗小楼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偷偷将程西风的酒换成了白水。他坐在一边，像个安静上课的学生，听她讲述一切。罗小楼从散碎的话语中得知，那个叫郑绉的男人是她交往三个月的男友。但今晚打完最后一次分手炮，就提出了分手。而分手的理由却是，他早已经结婚，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他要浪子回头。
罗小楼眼中露出怜悯和愤怒，但现在他抱来一床被子盖在程西风身上，这个骂骂咧咧的女人已经先一步进入梦乡了。他又去鼓捣起电脑清灰，接着又将地上的杂物清扫好，走之前把钥匙放在桌边。当他忙完这一切时，窗外下起了暴雨，刮着白色的风。
3
罗小楼很快遇见了人生中第一个追求者，林桉瑶。林桉瑶是比他晚入职的小学妹，长发皮肤雪白，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很讨人喜欢。那天他加完班准备回去，忽然间听到林桉瑶在那哭泣，他走过去发现她的电脑蓝屏死机了，而她辛苦做了一周的PPT还在里面，她以为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了。罗小楼只是轻皱眉头，很快在一边帮她解决了问题，林桉瑶看见失而复得的文件，忽然也不哭了，两眼放光地看着罗小楼。再后来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林桉瑶喜欢罗小楼，不管罗小楼怎么解释，都只换来别人一个玩味的笑容。

而当程西风听完罗小楼和她诉说这份苦恼的时候，不禁大笑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说道，“你小子咋就不知道珍惜人家姑娘呢？”
罗小楼委屈地看她一眼，他心里清楚他不喜欢林桉瑶，虽然大家都说她很可爱人很好，可是喜欢这东西终究是自己的事，强扭的瓜不甜他不是不懂。程西风伸手把罗小楼头发揉乱，说道，“你个小屁孩，咋这么愁眉苦脸，给姐笑一个。”罗小楼打开她的手，程西风也不气恼，赤着脚在房间走来走去。
彼时，程西风是罗小楼最好的朋友，她腰很细屁股浑圆，除此之外，脖子端正修长，脸也很漂亮，空荡荡的白大褂里不穿内衣。让罗小楼一下想到《黄金时代》里的陈清扬。但就算她是陈清扬，罗小楼也没胆子当王二。
程西风也有好心情的时刻。在周末精心打扮一番，叫上罗小楼去逛商场，说白了就是拎包。罗小楼说累，程西风白他一眼，过了会他依旧说累，程西风就挽起他的胳膊，问道，“还累吗？小屁孩。”“累。”罗小楼笑着说，“但现在好多了。”那年程西风27岁，让罗小楼叫她姐姐，她管罗小楼叫小屁孩。但罗小楼大多数直呼她姓名，程西风，他不觉得他是她弟弟。
但这一次走在他前面的程西风停了下来，和一个男人四目相望。罗小楼发现那人是程西风的前男友，郑绉。他正搂着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姑娘，在商场走廊里，他也发现了正看着他的程西风。罗小楼一下站在程西风身边，身板挺直。他寻思是否上去揍这个男人一顿，但他看见程西风轻哼一声就朝郑绉走去。她站在郑绉面前，矮上一个头，但她忽然一个耳光甩过去，像一个耳边雷，极其响亮。留下一脸错愕的男人，站在那憋红着脸，又无处发泄。而程西风转身挽起罗小楼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掉，春风满面，好像这从古至今就理所当然。

那时的程西风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像旧时代的侠客，还有梁山泊的好汉，她大口吃肉喝酒，敢爱敢恨，对于性从不避讳，找罗小楼借钱也从不手软，并美名其曰这是他们两的伟大革命友谊，既然是伟大友谊了，钱还分什么你的我的。罗小楼说不过她，只好献上钱包。
4
生活的变故总是来的措不及防，就像电子设备一样，说坏就坏。
“我得走了。”忽然有天程西风淡淡地和罗小楼说。那时罗小楼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早出晚归，顶着黑眼圈看图纸和学习，而林桉瑶也逐渐加大了对他的追求力度，总是陪着他加班到深夜，在他口感舌燥时添一杯茶，在他困倦时送来一杯咖啡。对于林桉瑶，罗小楼虽然不喜欢，却也讨厌不起来。但每次加班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想到程西风，他想程西风会不会背着他偷哭。
当时罗小楼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嘴里叼着牙刷，站在门口，就听见程西风告诉他这个消息。他摸不着头脑，问她去哪里。程西风懒懒地靠着门框，想了一会说，“秘密。”罗小楼想再问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喉咙口变得苍白无力，就卡在他的喉管直到程西风把门合上。
晚上罗小楼接到程西风的电话，醉醺醺的要他来接她，当时罗小楼正在为明天要交给甲方的图纸上忙得焦头烂额，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放下工作。在一家酒吧门口他终于看见了程西风，她正被两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社会青年夹着朝别处走，手不安分地在程西风身上蹭来蹭去。

罗小楼冲过去二话没说，一脚把一个红毛男踹飞，对着另一人就是顿乱打，接过程西风的掌控权。那两个杂毛，被踹飞的那个立马就跑了，但被揍的那个不知从哪抄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打在罗小楼腰上，立马开溜。
程西风看见罗小楼，立马抱住他，低声啜泣，说，你怎么才来呀？那晚罗小楼觉得程西风年轻了十岁，因为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的像个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倚在他身上歪歪扭扭地走路。
他将程西风放回床上，又盖上一床棉被，转身离开。但一只滚烫的小手抓住他，不让他离开，他回头发现程西风正睁开了眼睛看他，他突然觉得再也没有任何力气走动了。
罗小楼任由程西风一把将他拉上床，双腿圈上他的腰，解开他的衣裳。他看着程西风烧红的脸庞和唇，忽然间想吻她，于是他将唇凑过去，心里的小鹿撞得头破血流。但程西风最后却将他的脑袋推走，慌忙从罗小楼身上离开。两个人顿时尴尬起来，最后，罗小楼说了声对不起，合上门离去。他好像听见程西风在里面哭，又好像没有。
后来程西风的房子空了，一个男人搬了进去。好像一夜之间整个世界就翻天覆地，罗小楼试遍了所有联系方式，也毫无音讯。他工作开始走神，升职的事因为上次抛弃做到一半的图纸而泡汤，公司甚至决定开除他，还是林桉瑶每天四处求情，才保住了他的工作。他怎么也想不通，程西风会抛弃他们伟大的革命友谊。

再后来罗小楼腰疼，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你这伤下手的人真狠，要住院观察两天。但他急着回去工作不同意，他发现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忘记程西风，但最后依旧还是妥协在病床上待了一天，可他没想到林桉瑶会过来看他。林桉瑶看见他，忽然就哭了，趴在他病床上。罗小楼手足无措，告诉她自己没事，就是腰伤了住院观察。林桉瑶这才抬头，似懂非懂的说，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罗小楼看着林桉瑶，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正在给自己削苹果，小心翼翼地，可依旧把苹果削得有棱有角造型古怪，她吐吐舌头露出个无辜的表情。让罗小楼一下想起程西风，那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也爱做这个表情，像个天真的孩子。他叹口气把林桉瑶削到一半的苹果拿过来，说，我来削吧。林桉瑶，点点头，安静地坐在一边。
5
再后来罗小楼在公司的职位越来越高，西装革履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站稳根脚。卡里的存款早已够他搬出现在的小房间，可是他却习惯住在那里。他开着买来的二手车，没事鼓捣电脑，喝喝小酒，也会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逛逛商场。但有一次逛商场遇见了林桉瑶，此后经常被约出来一起逛街。林桉瑶似乎一直心甘情愿的做他的跟屁虫，他有些愧疚，又有丝好奇，他问林桉瑶为什么愿意跟着她，林桉瑶歪着脑袋想了很久，也没说出个答案，但有句话他记得很清楚。她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我乐意。

罗小楼仿佛从她脸上看见了当年的程西风，他当初愤愤地问程西风为什么跟那种人在一块，程西风揉乱他的头发说，“我乐意要你管啊，小屁孩。”她觉得他是小屁孩，不懂男女情爱，更是一个谈到性会羞红脸的人，但她也时不时在罗小楼面前哭，变回那个十五岁少女。
后来他又听见程西风的消息已经是很久后的事了。那时候他正忙着为他和林桉瑶的婚礼做筹备，那是结婚前一天他陪林桉瑶买东西。林桉瑶挽着他的胳膊蹦蹦跳跳，而他只是温和地看着，仿佛变成了一个沧桑的中年大叔。这时，商场的电视屏幕上忽然出现程西风的身影，是一档采访节目。
画面上程西风穿着婚纱，挽着一个微微肥胖的外国中年人，露出笑容，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祝福祈祷。事后她还接受了采访，她说她出生时就被医生断定活不过三十岁，所以她放纵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决定吃喜爱的食物，过短命的人生。再后来她遇见了一个她真正喜爱的人，才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去接受这份爱，她决定逃避。然后她转身面带笑容地看着旁边的丈夫，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这个男人拯救了她，他照顾她，带她四处求医怜惜她。最后她忽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道，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这么久。
罗小楼盯着屏幕久久回不过神，他此刻红着眼，神色悲凉。接下来的行程变得索然无味，一个俏劲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回忆被劈开一道口子，那里藏着一个人，托着腮叫他小屁孩。

“你怎么啦？”林桉瑶看见罗小楼红着眼眶，忽然停住抱着他，手轻轻地抚摸他后背，像一个母亲小心翼翼地安慰哭泣的孩子。罗小楼感受到身上的温软，使劲眨了眨眼睛说，“没事儿，眼睛进沙子了。”林桉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抓住他的手，罗小楼觉得那只小手温暖得像个小太阳。
他们出门，发现北京迎来了第一场雪，落在行人身上像覆了一层粉尘，远处刮着白色的风。林桉瑶新奇地去接那些飘落下来的雪花，蹦蹦跳跳笑得眉飞色舞。门口广场正放着时下流行的民谣，尧十三用略带沧桑的嗓音唱着《旧情人，我是时间的新欢》，歌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你是谁的新欢和旧爱……你在黄昏时转身离开/一直到他从流光里/匆匆赶来……你是谁的新欢和旧爱……一直到你独自醒来/发疯一样地寻找/没有答案……
一瞬间罗小楼再也压抑不住泪水，站在北京的寒冬里，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