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金编文斗大赛】被掩埋的巨人

北平光复了，人们冲上街头欢呼呐喊，庆祝这艰苦卓绝而又伟大的胜利。这让王嫂回忆起了发生在三七年的一件怪事，至今她仍不明白那晚老太爷为何要包庇那个孩子、雪夜中又到底去了哪。
那天是陈老太爷祝大寿，由于日本人的封锁管理，来者寥寥。不过老太爷既没甩脸色，更没怠慢了客人。这来之不易的两桌人，有亲戚朋友，有街坊邻居，有晚辈后生，都被陈老太爷看作是自己人生的辉煌成就。
佣人王嫂去伙房添汤，突闻灶台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以为是老鼠，探头一看却只见一只精瘦的小男孩，正蜷缩在角落里啃着馍馍。王嫂一声尖叫引来了众人。
好事的陈少爷一马当先，开口便问：“怎么旺财连门都看不住了？”
“少爷，旺财前几日已经被煮汤吃掉了。”
陈少爷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假装咳嗽，“咳咳，这日本人心真黑——罢了，老狗也看不住这门儿，炖汤也好。”其实王嫂和老太爷都知道，不是日本人打死的狗，是陈少爷为了打牙祭杀掉的狗。
“你是谁，从哪儿来的，你爸妈呢？”陈少爷问男孩。
小男孩低下头不说话。少爷被人围观，自觉下不来台，一时恼火，打算揪起男孩的头好好审问。老太爷喝住了他，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老太爷一来，人就散开了，用拐杖杵了杵男孩问到：“娃子，你从哪来？”小男孩还是不说话。老太爷叹了口气，从灶上拿下一盘饺子递给男孩，吩咐到：“王嫂再给他热两个馍馍，捎一床被褥，把他安置在堆柴火那屋里，明早再说。”
男孩吞着热乎乎的饺子，突然抬头说到：“阿里嘎多！”
这一下把众人惊得够呛。陈少爷旋即大怒：“这狗崽儿可是个日本人！”扬手就要打。
老太爷怒喝：“无礼！你还读过洋书，怎能欺凌弱小？”
“太爷，这可不是什么弱小，这可是日本人！”陈少爷忿忿不平。
“哪儿的人他都是个小娃，我陈家岂能连一个小娃都容不下？”太爷的拐杖重重地敲了几下地面。
突然，大门砰地被踹开，原来这骚乱引来了巡逻的警察。
“怎么回事儿......”巡长话音未落，就见陈少爷把男孩拽了出来。
“哦，”巡长瞧了瞧：“什么意思？”
“这丫来我家偷窃！是个日本人！”
“这是我义子！”老太爷赶忙说。
巡长压压帽子咧嘴笑了：“你俩这是个什么态度，我咋看不明白呢？我虽然给太君办事，也得提醒你们——”
“——啥话该说，”巡长瞪了一眼陈少爷。

“——啥话不该说。”又看向老太爷。
这一瞪把陈少爷瞪住了，他心里完全是痛恨日本人的，但又想到这男孩莫非是哪家权贵的公子，一阵心虚，默了声响。
老太爷却目光炯炯，字字铿锵：“他是我义子。”
“行，”巡长扬了扬手里的警棍：“该散散了啊，太爷，您带上小孩跟我来一趟，去局里办点手续。”
太爷转身给来宾一一致歉，安排好王嫂干活，就把陈少爷拉到屋里训话，太爷只说了两件事：“我们祖上是唱戏的，班子也是靠人接济才得以在北京落脚，年轻时我也落魄到偷过口粮，如今小有成就之后更不可忘本，一定要多行善事广积德”和“老狗虽是禽兽，但同屋趋避炎凉，算是同伴，对待更要大气。杀狗事小，但你要懂得，莫要同自家人斗争内耗”。
下雪了，老太爷终于拉上小男孩，跟着巡长迈出了门。清冷肃杀的街道，雪水沾湿了他们，拐杖在地面顿出咚咚的闷响，路灯下站岗的日本兵简直像一根根鬼愣愣的木头。巡长在胡同里左窜右拐，把一老一少带到了一片无人监管的空地，老太爷正当不解，巡长转过身，对老太爷鞠了一躬。
“老先生，我是共产党员，感谢你救了这个孩子，”巡长把帽子翻过来，里面赫然印着金色的镰刀斧头，解释到：“这孩子的父母是共产国际的成员，前日被暗杀，只有他躲过一劫逃了出来。没想到会在您这里发现。”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老太爷感到紧张踌躇：“那...这孩子怎么办？”
“别担心，交给我，今晚我就送他出城和共产国际的同志会和，让他尽快上船，尽早回家。”巡长把一张良民证塞给了老太爷，顺便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头。
眼前的这个巡长脱下帽子后，老太爷才看清他的脸，居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对晚辈的关爱之情又涌上来。
“小伙，如今局势这么动荡，为啥还要干这么危险的事？”
“今后一定还会有更动荡更艰难的日子吧，”巡长看向老太爷，“但我相信有老先生您这样，明白我们是向着光明抗争，而不是为了仇恨厮杀的人在——我们就不单单能穿过黑暗，还能到达闪耀红光的坦途大道，那时候全民族全人类都会拥抱在一起相亲相爱，真的，我深信不疑。”
老太爷知道小伙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同一个意思，可细想想，归根结底也就是同一个意思。
道别后，小伙的背影扎入了夜里，消失在茫茫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