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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上)

2023-05-15红楼梦贾宝玉林黛玉蒋玉菡袭人 来源:百合文库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上)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庚辰本: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盖琪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儿添病也。
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是黛玉之声,先不过是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甲戌本眉批:不言炼句炼字辞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推求悲伤感慨,乃玉兄一生之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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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颦儿之知己,玉兄外实无一人。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疑。余几作点金为铁之人,笨甚笨甚!)庚辰本侧批:百转千回矣。)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甲戌本侧批:非大善知识,说不出这句话来。)正是:
注:笨甚笨甚!庚辰本眉批为“幸甚幸甚!”
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甲戌本侧批:二句作禅语参。)(甲戌本眉批:一大篇《葬花吟》却如此收拾,真好机杼笔法,令人焉得不叫绝称奇!)
那黛玉正自悲伤,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甲戌本侧批:岂敢岂敢。)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甲戌本侧批:“情情”,不忍道出“的”字来。)长叹了一声,(庚辰本侧批:不忍也。)自己抽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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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见黛玉去了,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甲戌本侧批:折得好,誓不写开门见山文字。)往怡红院来。可巧(庚辰本侧批:哄人字眼。)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以后撂开手。”(甲戌本侧批:非此三字难留莲步,玉兄之机变如此。)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甲戌本侧批:相离尚远,用此句补空,好近阿颦。)黛玉听说,回头就走。(庚辰本侧批:走得是。)宝玉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甲戌本侧批:自言自语,真是一句话。)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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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样?”宝玉叹道:(甲戌本侧批:以下乃答言,非一句话也。)“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甲戌本侧批:我阿颦之恼,玉兄实摸不着,不得不将自幼之苦心实事一诉,方可明心以白今日之故,勿作闲文看。)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的到。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头,才见得比人好。(庚辰本侧批:要紧语。)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庚辰本侧批:反派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庚辰本侧批:心事。)凤姐姐(甲戌本侧批:用此人瞒看官也,瞒颦儿也。心动阿颦在此数句也。一节颇似说辞,玉兄口中却是衷肠话。)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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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我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泪来。(甲戌本侧批:玉兄泪非容易有的。)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庚辰本侧批:有是语。)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庚辰本侧批:可怜语。)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庚辰本侧批:实难为情。)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是。(庚辰本侧批:真有是事。)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升,(庚辰本侧批:又瞒看官及批书人。)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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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听了这个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甲戌本侧批:“情情”本来面目也。)(庚辰本侧批:“情情”衷肠。)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儿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庚辰本侧批:正文,该问。)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庚辰本侧批:实实不知。)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甲戌本侧批:急了。)林黛玉啐道:(庚辰本侧批:如闻。)“大清早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庚辰本侧批:不要兄言,彼已亲睹。)就出来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怠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庚辰本侧批:玉兄口气毕真。)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庚辰本侧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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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快活之称。)也该教训教训,(庚辰本侧批:照样的妙!)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庚辰本侧批:也还一句,的是心坎上人。)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甲戌本侧批:至此心事全无矣。)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甲戌本侧批:收拾得干净。)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林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庚辰本侧批:是新换了的口气。)林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庚辰本侧批:何如?)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疏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甲戌本侧批:引下文。)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麦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的。”(甲戌本侧批:奇文奇语。)宝玉扎手笑道:(甲戌本侧批:慈母前放肆了。)(庚辰本眉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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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写玉兄,亦是释却心中一夜半日要事,故大大一泄。己卯冬夜。)“从来也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甲戌本侧批:宝玉因黛玉事完,一心无挂碍,故不知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甲戌本侧批:慧心人自应知之。)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甲戌本侧批:是语甚对,余幼时所闻之语合符,哀哉伤哉!)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庚辰本侧批:伏线。)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甲戌本侧批:此语亦不假。)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日就叫人买些来。”(庚辰本眉批:写药案是暗度颦卿病势渐加之笔,非泛泛闲文也。丁亥夏。畸笏叟。)宝玉道:“这些药都是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给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道:“当真的呢,我这方子比别个不同。这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庚辰本侧批:只闻名。)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庚辰本侧批:听也不曾听过。)千年松根茯苓胆,(庚辰本眉批:写得不犯冷香丸方子。前“玉生香”回中颦云“他有金你有玉;他有冷香你岂不该有暖香?”是宝玉无药可配矣。今颦儿之剂,若许材料皆系滋补热性之药,兼有许多奇物,而尚未拟名,何不竟以“暖香”名之?以代补宝玉之不足,岂不三人一体矣。己卯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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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庚辰本侧批:还有奇的。)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儿薛大哥求了我有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个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笑着摇手儿道:“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我撒谎。”说着一回身,只见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在脸上画着羞他。(庚辰本侧批:好看煞,在颦儿必有之。)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庚辰本侧批:且不接宝玉文字,妙!)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上月薛大哥亲自和我寻珍珠,我问他作什么,他说是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没工夫听。他说:‘不然我也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定要头上戴过的,所以来和你寻。’他说:‘妹妹若没散的,花儿上也得,掐下来,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妹妹穿了来。’我没法儿,把两枝珠花现拆了给他。还要了一块三尺大红库纱去,乳钵乳了隔面子呢。”凤姐说一句,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在屋里呢!”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想,这不过是将就呢。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要活人戴过的,也可以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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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随念:“阿弥陀佛,不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如今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甲戌本侧批:不止阿凤圆谎,今作者亦为圆谎了,看此数句则知矣。)
宝玉向林黛玉说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黛玉说话,却拿眼睛飘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直问着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那薛大哥的事,他就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庚辰本侧批:分析得是,不敢正犯。)林妹妹才在背后,以为是我撒谎,就羞我。”
说着,只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黛玉吃饭。林黛玉也不叫宝玉,便起身拉了那丫头就走。那丫头说等着宝玉一块儿走。林黛玉道:“他不吃饭了,咱们走吧。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儿还跟着太太吃罢。”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去罢。”宝玉道:“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先跑到炕上坐了。王夫人向宝钗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去,由他罢。”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妹妹走一趟,他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宝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庚辰本侧批:后文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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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记挂,二则也记挂着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甲戌本侧批:冷眼人自然了了。)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宝玉吃了茶便出来,直往西院走。可巧走到凤姐院前,只见凤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庚辰本侧批:也才吃了饭。)看着小子们挪花盆呢。(庚辰本侧批:是阿凤身段。)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正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房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庚辰本侧批:有是语,有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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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听说,只得写了。凤姐收起来,笑道:“还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你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红玉,我和你说说,要叫了来使唤,也总没得说,今儿见你才想起来。”(甲戌本侧批:字眼。)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甲戌本侧批:红玉接杯倒茶,自纱屉内觅至回廊下,再见此处如此写来,可知玉兄除颦外,俱是行云流水。)凤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去了。”(甲戌本侧批:又了却怡红一冤孽,一叹!)宝玉道:“只管带去。”说着便要走。(甲戌本侧批:忙极!)凤姐道:“你回来,我还有句话说。”宝玉道:“老太太叫我呢,(甲戌本侧批:非也,林妹妹叫我呢。一笑。)有话等我回来罢。”说着,便来至贾母这边,已经都吃完了饭。贾母因问他:“跟着你母亲吃什么好的了?”宝玉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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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本侧批:安慰祖母之心也。)因问:“林妹妹在那里呢?”(甲戌本侧批:何如?余言不谬。)贾母道:“里头屋里呢。”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作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空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道:“这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他一熨。”黛玉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甲戌本侧批:有意无意,暗合针对,无怪玉兄纳闷。)宝玉听了,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春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会话。宝钗也进来问:“林妹妹作什么呢?”见黛玉裁剪,因笑道:“越发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个不知道,宝玉心里不受用了。”林黛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甲戌本眉批:连重二次前言,是颦、宝气味暗合,勿认做有小人过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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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又向宝钗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你抹骨牌去。”宝钗听说,便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了?”说着便走了。林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去逛逛再裁不迟。”黛玉总不理。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裁的?”黛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裁,不管二爷的事!”宝玉听了,方欲说话,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你呢”。宝玉听说,忙撤身出来。黛玉向外说道:(甲戌本侧批:仍丢不下,叹叹!)“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甲戌本侧批:何苦来?余不忍听。)
宝玉出来,到外头,只见茗烟说道:“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自己便往书房里来。茗烟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甲戌本侧批:此门请出玉兄来,故信步又至书房,文人弄墨,虚点缀也。)只见出来个老婆子,茗烟上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说:“你妈的屄!(庚辰本侧批:活现活跳。)倒好,宝二爷如今在园子里住着,(甲戌本侧批:与夜间叫人对看。)跟他的人都在园子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茗烟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径往东边二门上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茗烟将原故说了。有个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才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与茗烟。回到书房里,宝玉换了,命人备马,只带着茗烟、锄药、双瑞、双寿四个小厮,一径来到冯紫英门口。有人报与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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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
宝玉擎茶笑道:“前儿所言幸与不幸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姑表兄弟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甲戌本眉批:若真有一事,则不成《石头记》文字矣。作者的三昧在兹,批书人得书中三昧亦在兹。壬午孟夏。)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命唱曲儿的小厮过来让酒,然后命云儿也来敬。
那薛蟠三杯下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的手笑道:“你把那梯己新样儿的曲子唱个我听,我吃一坛如何?”云儿听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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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甲戌本侧批:此唱一曲为直刺宝玉。)
唱毕笑道:“你喝一坛子罢了。”薛蟠听说,笑道:“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吃一大海,(庚辰本眉批: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日。)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甲戌本侧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冯紫英、蒋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尽,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都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的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的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住道:“我不来,别算我。(甲戌本侧批:爽人爽语。)这竟是捉弄我呢!”(庚辰本侧批:岂敢?)云儿便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吃酒呢,难道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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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杯,下去给人斟酒不成?”(庚辰本侧批:有理。)众人都拍手道妙。薛蟠听说,无法可治,只得坐下。听宝玉先说,宝玉便道: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众人听了,都道:“说得有理。”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薛蟠道:“他说的我都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才是该罚呢。”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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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说无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
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了令。下该冯紫英。听冯紫英说道: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
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
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甲戌本夹批:紫英口中应当如是。)
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鸡鸣茅店月。”令完,下该云儿。云儿便说道: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甲戌本夹批:道着了。)
薛蟠叹道:“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云儿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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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言者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云儿又道: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
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说完,便唱道:
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甲戌本夹批:双关,妙!)
唱毕,饮了门杯,说道:“桃之夭夭。”令完了,下该薛蟠。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
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说来。”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才说道:“女儿悲——”又咳嗽了两声,(甲戌本侧批:受过此急者,大都不止呆兄一人耳。)说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甲戌本眉批:此段与《金瓶梅》内西门庆、应伯爵在李桂姐家饮酒一回对看,未知孰家生动活泼?)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他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腰,说道:“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薛蟠瞪了瞪眼,又说道:“女儿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薛蟠道:“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众人呵呵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甲戌本侧批:不愁,一笑。)说着便要筛酒。宝玉笑道:“押韵就好。”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众人听说,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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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儿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说了,我替你说罢。”薛蟠道:“胡说!当真的我就没好的了!听我说罢: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众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何其太韵?”薛蟠又道:“女儿乐,一根**往里戳。”(甲戌本侧批:有前韵句,故有是句。)众人听了,都扭着脸说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薛蟠便唱道:“一个蚊子哼哼哼。”众人都怔了,说“这是个什么曲儿?”
薛蟠还唱道:“两个苍蝇嗡嗡嗡。”众人都道:“罢,罢,罢!”薛蟠道:“爱听不听!这个新鲜曲儿,叫作哼哼韵。你们要懒待听,连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甲戌本侧批:何尝呆?)”众人都道:“免了罢,倒别耽误了别人家。”于是蒋玉菡说道: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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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甲戌本侧批:佳谶也。)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说毕,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云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唱毕,饮了门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可巧(甲戌本侧批:真巧!)只记得这句,幸而席上还有这件东西。”(甲戌本侧批:瞒过众人。)说毕,便饮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花气袭人知昼暖。”
众人倒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并没有宝贝,(甲戌本侧批:奇谈。)你怎么念起宝贝来?”蒋玉菡怔了,说道:“何曾有宝贝?”薛蟠道:“你还赖呢!你再念来。”蒋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说着,指着宝玉。宝玉没好意思起来,说道:“薛大哥,你该罚多少?”薛蟠道:“该罚,该罚!”说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冯紫英与蒋玉菡等不知原故,犹问原故,云儿便告诉了出来。(甲戌本侧批:用云儿细说,的是章法。)(庚辰本眉批:云儿知怡红细事,可想玉兄之风情月意也。壬午重阳。)蒋玉菡忙起身陪罪。众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上)


少刻,宝玉席外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底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这里来。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初见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也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着,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是茜香国女国王进贡来的,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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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甲戌本侧批:红绿牵巾是这样用法。一笑。)二人方束好,只听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什么。”薛蟠那里肯依,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于是复又归座饮酒,至晚方散。
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袭人见扇子上的扇坠儿没了,便问他:“往那里去了?”宝玉道:“马上丢了。”(庚辰本侧批:随口谎言。)睡觉时只见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袭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说道:“你有了好的系裤子,把我那条还我罢。”宝玉听说,方想起那条汗巾子原是袭人的,不该给人才是,心里后悔,口里说不出来,只得笑道:“我赔你一条罢。”袭人听了,点头叹道:“我就知道又干这些事!也不该拿着我的东西给那起混帐人去。也难为你心里没个算计儿。”再要说上几句,又恐怕怄上他的酒来,少不得睡了,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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