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组】不该存在的人（1）

2020年11月9日 17:27 上海浦东
虽然立冬已经过了两天，但是人们几乎没有什么进入冬天的实感。20℃ 的天气似乎持续了好多个月，夏日的暑气仍未散去，甚至会让人忘记秋天的存在。唯一能稍微给新生的蒙古-西伯利亚高压和西北季风挽回一点面子的，是提醒着人们时间流逝、一天天慢慢向右倾斜的那条晨昏线。即使只是下午五点半的光景，天空却已然完全沉入黑暗，将压抑和恐惧从天际泼洒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立冬已经来了，冬至还会远吗？
然而在繁华的魔都，连这一点点仅剩的尊严都要被现代人的主观能动性殄灭净尽了。如果从城市上空俯瞰，星罗棋布的灯光被捻成一条条金线，金线沿着道路被拧成光绳，光绳又被编织成一张覆盖方圆数百里的天网，笼罩着这座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里忙忙碌碌、或求生或追梦的人们。在这天网之下仰视，整片天空都略微被渗染，呈现出一种隐隐透着黑紫的深灰色，颇有种人造霞光的既视感。

后滩附近基本都是住宅区，这里的车流量并不大。除了附近的南北高架路上偶尔呼啸而过的货运卡车有点煞风景之外，这里算是为数不多内环附近而又环境优美的地方。四米宽的狭窄人行道，又矮又细的行道树和淡黄色围墙分列左右，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凡而又可贵。
“呐，天依。早上他们派给你的单曲，练习得怎样了？”
此时此刻，乐正绫正轻轻牵着洛天依的手，微微侧头，红瞳注视着身旁的人，慢慢地走在灰色地砖铺成的回家路上。有别于普遍得星期一综合征的一般人，乐正绫总是能保持满满的活力，即使已经告别了那个她私下里被称为假小子的高中多年依然如此。

“嗯……还行吧。毕竟是音域只有一个半八度的量产歌，对我来说没难度。”
洛天依今天有点心不在焉。从半个小时前公司门口碰面开始，乐正绫就发现她只是这么被动地让她牵着走、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对她的攀谈也变成了单方面的一问一答。就算乐正绫刚才已经使出了搂脖子撒娇大法，洛天依也只是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反手轻轻摸了一下身后乐正绫的脸颊。要是换做平常，洛天依肯定早就踮脚捧着乐正绫的脸，奖励她一个深情的吻了。
“话说，你不是挺烦这种口水歌的嘛，以前运营部那些人想塞这些代言的快餐作品给你，你可都是毫不犹豫拒绝的。最近怎么真香了？”乐正绫仔细观察了半天，也没从洛天依的脸上发现什么异常。白皙的皮肤，平静的神色，就和她发呆时一模一样。

“要恰饭的嘛。去年咱把高中时写的同人文翻拍成电影可烧钱了，那玩意又不走量又没人推，真的就是用爱发电。我还有好多异想天开的事情想做呢，不多赚点钱可真要喝西北风了。”洛天依歪头看向乐正绫，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段话，然后恢复刚才的姿势。
……
她可能是心情不太好吧？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小区门口了，希望回到家休息一下会好些吧。乐正绫看洛天依这样恍惚失神的样子还是挺心疼的。这样想着，看到绿灯亮起，拉着她踏上斑马线。
乐正绫还没有放弃找话题活跃气氛。“诶天依，今天我去练歌房路过营销部，看到墨姐和摩柯在和他们谈话诶。你说他们俩是不是要官宣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女生专属的话题，乐正绫放下洛天依的手，俏皮地跳到她跟前，一边后退一边端详着洛天依的正脸。

嗯，真漂亮。要是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不会吧，摩柯还在读研呢。而且墨姐出道以来不是一直走的偶像路线吗，她人气不高需要尽量吸粉，现在官宣岂不是无情击碎肥宅们黑暗深邃的幻想。”伸手把自己的∞字辫扶正，看着乐正绫笑得满面桃花，自己的嘴角也不经意勾起一点弧度。
“哈哈，难道这对肥宅们会有什么影响吗？我们俩都官宣这么久了，每次发新歌不还是有一大群人在评论区里想桃子，都习惯了。依我看啊，说不定他们还能互相蹭一波热度，搞个……”
“阿绫！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轿车从另一边的路口飞驰而来，地上乐正绫笔直修长的影子以可怕的速度变短，刺眼的强光仿佛一只巨大的怪兽，似乎要将她整个吞没。洛天依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愣在原地的乐正绫扑倒、滚了几圈。轿车几乎是擦着乐正绫的后背呼啸而过，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阿绫，你没事吧阿绫！”洛天依双掌撑地，把乐正绫压在身下。凌乱的发丝随风飘扬，一双大眼睛里溢满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阿绫你说话，别吓我啊！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呃！”

那上面的人瞳孔突然猛地收缩，捂住胸口，无力地倒在了下面的人身上。
乐正绫懵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起身抱着洛天依的身体：“喂，天依，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回答她的只有凛冽的晚风和渐行渐远的轮胎声。还好脑子没有变得一片空白，慌乱之中掏出手机拨通了120。
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急诊科门外。
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充斥走廊，几盆随意摆放的散尾葵耷拉着叶子，似乎它们也感受到了这里每天生命流逝的重量和走廊上等待之人沉重的心情。惨白的LED灯光无情地辐射着，将周遭一切洗去一层本色，令人望而生畏而又趋之若鹜。

乐正绫第57次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21:14，距离第56次才过了两分钟。平日里抱着手机能玩一天的她，在19次尝试刷微博看B站逛知乎打发时间失败之后无计可施，只能徒劳地踱来踱去，坐下又站起，偶尔瞄一眼急救室上面的红灯。
急救室的门猛地被打开，液压杆吱呀作响，瞬间吸引了包括乐正绫在内好几个人的注意。
“洛天依的家属在哪？”须发泛白的医生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显然刚才经历了几个小时的辛勤工作，一丝不苟。胸牌上“主任医师”的字样表明了他的身份和能力。

乐正绫急忙把手机往裙子口袋里一扔，快步凑上前询问：“这里这里，我是她的女朋友。天依她还好吗？”
“呃……”在那瞬间，医生明显迟疑了一下。不过多年的职业素养使他很快恢复状态，“放心，病人没有大碍，只是小臂上有一点轻微擦伤。 不过……”
“不过什么？”乐正绫下意识捏了捏衣角，“既然没什么事，为什么花了那么长时间？”
“嗯，她的情况有点特殊。虽然没有足以导致休克的重伤和急性病，生命体征也处于正常范围，但是病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你刚才跟林医生说，她是救下你之后突然晕倒的？”

“没错啊。”
“这就很匪夷所思了。按理说受惊吓昏迷的人一般在送医的途中就会自行醒来，但是我们科室用上了所有办法都没把她唤醒。刚才那几个小时里我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也没有异常。现在先转移到病房观察一段时间吧，看看接下来什么情况再采取进一步措施。 ”
“啊……好吧，总之谢谢医生们了。”
……天依是太累了吗？最近似乎一直很拼呢。心理压力应该挺大吧？
不算宽敞但整洁安静的单人病房里除了一张病床之外，就只有对面墙一个无门的置物架、旁边略微高过护栏的木质床头柜和两张崭新的折叠椅。昏黄的灯光没有了走廊上的肃杀，反而有那么一丝令人安心的温暖。这间病房是特别挑选的，位于住院部的西边，正好被骨科楼挡住，可以少一些遭受围墙外面小街上夜市的嘈杂。

此时，洛天依正神色安静地平躺在床上，胸口平稳有规律地上下起伏，同时被动接收着乐正绫关怀的视线——当然站在床边的人也不是干盯着，而是拿着一条湿毛巾，时不时沾沾床头柜上的一盆温水，细心给床上的人擦着身体。
“天依，我没事，现在正好好地站在这里呢。反而是你给吓晕了，该说不愧是你吗，这么胆小。”随手把毛巾往盆里一丢，乐正绫微笑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手解开了洛天依的发辫，拿梳子帮她把灰发理顺，“你这个小吃货还没吃晚饭呢。明天等你醒了，我陪你去鹿园吃一顿好的，可千万别赖床哟。”

在旁人眼中，乐正大小姐总是一副元气满满、不拘小节的形象。虽然她没有什么架子、微笑着面对每一个人，但那种难以言喻的修养和气质，总是有种拒人于无形之中的距离感。唯有在心爱的人面前，她才会卸下所有粉饰，展露出只属于洛天依的温柔和宠溺。经过一夜的焦急和奔波照料，即使是她也几乎耗尽了精力——左手托着下巴撑在床沿，略显疲惫的温和眼神投向洛天依精致恬静的脸，呆毛无力地趴在脑袋上。
“嗯，就这样吧。晚安，天依。”乐正绫脱鞋爬上床，扭动腰肢稍微给自己挤了点空间，轻轻抱着洛天依缓缓地睡去。

2020年11月10日 6:45 上海徐汇
“啾儿~~啾儿~~”
清晨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从东边斜射进病房，顺便颇具嘲讽意味地指示着窗台边扬尘的坐标，恰似柳絮因风起。市区难得一见的鸟儿都聚集在医院绿地的树上，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昭示着与黑夜截然不同的黎明已经到来。街上熙熙攘攘的上班族们已经开始出动，叫卖声和引擎声交相呼应，代表了快节奏都市迅速启动的社会机器正慢慢加速运作。
床头柜上放着两份早餐，那是乐正绫刚才下楼去街对面的早餐店买回来的。然而热气腾腾的早餐就只是这么被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她放着，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因为她总希望床上的人能快点醒来，这样她们就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一起分享。乐正绫从许多年前开始就习惯这么做了。

“嗯~~”
或许是感受到了乐正绫迫切的心意，洛天依终于发出一声慵懒的呵欠，伸着懒腰缓缓坐了起来，略带疑惑地环顾四周。
“天依你醒啦，这里是医院哦。”乐正绫闻声起立，坐在床边，抬起手抚摸着洛天依脑后的秀发，“你肯定饿了吧，我帮你买了早餐，一起来吃吧？”
洛天依感受到触碰和呼唤转过头来。出乎乐正绫意料的是，那双碧绿的眼中不是亲眼看到自己平安无事的欣慰，而是——微微收缩，仿佛见证了什么人间奇迹的惊讶。
“啊……”洛天依甚至忘记了合上唇，本能地用嘴呼着气，又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一遍遍轻抚乐正绫的脸颊。浓烈又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最后凝结成了眼角那半滴似有似无的泪水。良久，她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绫，真的是你吗……”
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之前，乐正绫首先意识到的是洛天依声音有点哑。但又不像口干舌燥时那种喑哑，而是略带低沉和磁性，就像在压着嗓子说话。
“傻瓜，当然是我啊。愿意在医院陪吓晕的你挤着睡一晚上的，除了你亲爱的阿绫还能有谁？”乐正绫刮了刮洛天依的鼻子，有些好笑。
“……”娇小的身躯突然缩了回去，换成少见的冷冷的眼神注视着乐正绫，盯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挠了挠头上的呆毛，也没搞清状况。不过看洛天依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应该用吃的就可以轻松诱惑吧。“啊呀，别想那么多啦，咱俩毫发无损不就皆大欢喜嘛。来吃东西吧。”说着凑上前，准备给她一个爱的抱抱。

“别碰我！”洛天依突然给了猝不及防的乐正绫一个爆栗，用力把她推开。奶凶的目光像是被夺走食物的小松鼠，眉头紧锁，两只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子发力，仿佛不这样就会忍不住给眼前的人来两拳解气。
在乐正绫吃惊的眼神中，洛天依以飞快的速度跳下床穿鞋，抄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逃也似的消失在了门口。
留下一头雾水的乐正绫呆呆地望着空旷的病房出神。
“天依！天依！你在家吗？”气喘吁吁的乐正绫敲了敲厚实的木制大门，显然刚才是一路跑着回来的。虽然不知道洛天依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但从前洛天依发火的时候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她没想太多就直接回到属于她们的家寻找。

没有任何回应。可能还在生气吧，不管怎么说先把门打开。这样想着乐正绫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怼进锁孔里顺时针转了两圈，然后一拍脑袋发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
嗨呀，真蠢，她的包还在我身上呢，她根本没有钥匙进门啊！
焦急地抓着自己的刘海，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努力在脑海里检索着洛天依可能会去的地方。饭店？就算是吃货，生气时也应该吃不进东西才对。娘家？因为自己，她和父母的关系貌似不是很好。体育馆？这家伙好像没有用健身发泄情绪的习惯……

啊呀呀，你到底去哪了啊！这么大个人了还耍小脾气，幼不幼稚啊！
“烛光中你温柔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色……”乐正绫专属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没有看来电显示直接不耐烦地接通。
“乐正绫，你怎么还没来上班啊？洛天依都来了，你们情侣俩不一直都是一起来的吗？“听筒里传出经纪人的声音。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得浑身一激灵。“什么，你说天依在公司？”
经纪人差点没气晕过去，但又不能对大小姐发火，只好小小吐槽一下。“对啊，她刚才已经打过卡了。你赶紧的吧，都快迟到了。洛天依一直苦着个脸，我还以为你被车撞了呢。”

“好好好，我马上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乐正绫来到公司时，又有点不敢面对洛天依了。想想也是，一向有着小绵羊般温顺的洛天依大发雷霆，怎么也不可能三两句就哄好。而且看着她一直把自己关在练歌房里的架势，似乎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样子。
唉，哄任性的女朋友开心真是一件头疼事情。要不是因为她是洛天依，才懒得花那么多心思呢！这样想着决定还是利用一下吃货的属性。
傍晚下班后，乐正绫悄悄推开了洛天依办公室的门。见过无数遍的熟悉场景再次映入眼帘——左边一排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储物柜紧紧相贴，里面整齐摆放着她们事业成就的见证；右边是几张会客用的沙发和小茶几，角落里摆着一台饮水机，上面还贴着自己的Q版大头贴，颇有些少女的味道；地上藏青色的地毯给人舒适缓和的观感，正中央的暗金色圆环装饰则增添了一份低调奢华。这间办公室是几年前她和洛天依官宣时一起布置的，也算是有纪念价值的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些，也不是中间摆放的一张宽阔的实木办公桌和摆在上面的32英寸显示器、文具水杯等杂物，而是桌子后面的真皮办公椅——上坐着低头玩手机的人。洛天依今天罕见地扎了个清爽的单马尾，修长的发辫垂至肩胛，几缕浅灰的碎发随意地依附在两鬓，配合上此时她低头垂眉的神态，居然混合出几分冰山美人的气质。
“啊哈哈，天依下午好啊。”乐正绫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顺便把洛天依的挎包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这是乐正绫趁着午休的时间溜出去在西饼店里买的，还特地嘱咐店员给了个精美的礼品盒包装。对于这份礼物，她非常有自信可以安抚炸毛的小天依，因为屡试不爽。

洛天依抬头瞥了乐正绫一眼，随手放下手机，然后十指交叉托住下巴、两肘撑桌，一副大老板的派头。
“请问大小姐找我有何贵干？”
还是早上那种低沉带点磁性的声线，不同的是没有了初醒时的哽咽，听起来更加霸道干练了。
乐正绫郑重地把蛋糕盒摆在洛天依面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喏，天依，这是专门给你买的。我不该过马路的时候不看路害你担心的，我错了嘛。原谅我啦，好吗？”
“……”洛天依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她伸出手轻轻一扫，把蛋糕推到旁边，“如果只是为了这种事情，那请回吧，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其实乐正绫并不是很擅长卖萌这种事情。但是为了讨好女朋友，她还是尽力挤出一个还算可怜的表情：“呐~天依不要这么无情嘛。今晚我什么都听你的，陪你去吃大餐怎么样？”
“我说了请你出去！”洛天依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地站起，使劲推了一把想要凑上来的乐正绫的肩膀。毫无防备的乐正绫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她委屈地攥紧了拳头，眼眶有些湿润。
几秒钟无声的沉默，仿佛连时间流逝都慢了下来，只能听见隐隐的啜泣声。
“你到底怎么了，天依！从昨天下午开始你就一直怪怪的，今天更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做错了什么啊！”乐正绫情绪有点失控，作为受人爱戴的大小姐，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

“哼。”那熟悉又陌生的人轻蔑地笑了笑，“你没做错任何事情。而且正如你所言，我是洛天依，但不是你所熟悉的那个洛天依。用你容易理解的话来说，我是她的里人格。“
“什么……”乐正绫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瞳孔收缩，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狞笑着的面孔。
洛天依慢悠悠地从办公桌右边绕过来，走到乐正绫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另外，我不是很想见到你，请你不要来烦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拉开门径直迈出门框，再轻轻顺手带上门。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