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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试炼场】成角(下)

2023-05-28家国情怀京戏文豪试炼场 来源:百合文库

【文豪试炼场】成角(下)


叁、
列车鸣笛,这是第三声。
白烟滚滚缭绕翻腾,她知道,列车就要出站了。
转眼便是一年。
青楼的绮丽幻梦从不过时,该革命的革命,该糜烂的糜烂,娱乐事业畸形发展,倒是给这里带来许多商机。
百悦早成了头牌,生得一副姣好容颜,戏又唱的如莺啼燕啭,自然是惹人喜欢。慕名而来的风流公子熙熙攘攘,只为一睹这天姿国色的倾城一笑。
百悦再没听说过关于徐婉秋的任何故事,好像这个红极一时的名旦,再怎样低回婉转千娇百媚,便也早与她无关。
午,日头慵懒地挂着,一如日日索然无味而机械单调的生命。
“欸,百悦姐姐,你知不知道那同角楼的徐婉秋呀?”
初来乍到的小丫头云岫眨着水灵灵的眼,狡黠地笑着,古灵精怪。
她怔了一下,思绪飘远,断茎的藕一般若离若连,半晌,才如梦初醒:
“听说过。”
“那好歹是世纪初鼎鼎有名的角儿,听说是俩徒弟背弃了他……”
云岫年纪尚小,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资历尚浅,口无遮拦,自是不知身边这位红透青楼的姐姐究竟是何来头,欲滔滔不绝,被百悦打断:“也不是背弃,是他……太固执了些。”悄悄敛藏心中些许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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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管它是什么呢,总之现在也没落了,起初日本兵找他继续给他们唱,那倔脾气的,硬是不从,最后皮鞭子上身过好几次,现在……听说是嗓子毁了,三天两头严刑谁吃得消,早家里躺着了,那群鬼子就是可笑,得不到就毁掉,慢慢折磨人。”
云岫一歪脑袋,转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珠:“不过这唯一的名旦下台了,该有多少人又挤破头的要往上爬呢!谁还记得他?”
百悦仿佛当头一击,浑身战栗起来,心莫名地被撕烂,挠破,滴着血,连呼吸都困难的发紧。
她回到了徐婉秋的住处。
一片冷清,风烛残年的雕栏成了蛛网的基地,四合院静的好像奈何桥边黝黑静默的哀水。
她的泪忽而涌起,却又千方百计咽下,心潮澎湃,却再费尽心思也只得这断壁残垣。
徐婉秋瘫软地靠在酸枝云石桌旁,桌面破损,坑坑洼洼,百悦知道,这本不是他的风格,那憔悴瘦削的脸仿若脂粉未去,苍白的地老天荒。
她哑着嗓子:“师父……”
疲乏的眼神自空洞上移至她青葱鲜妍的脸,他只淡淡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你来了?坐。”
时过境迁,故人难见。
“在那里可还好?百悦姑娘?”他有意嘲讽,细细把玩着手旁已黯淡无光却依然被他擦拭的一尘不染的金簪,仍是那样风霜傲骨,淡泊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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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苦难里沉寂却又无声挣扎着的勇士。
“不好。”不知怎的,百悦猛然一震,客套话如鲠在喉,却终于说了实言。
他讥讽一般勾起嘴角,那是一种睥睨众生的骄傲与自豪。
“我听他们说,您受了好些罪……所以……”她第一次感到异常耻辱,全然接受了他的讽意,甚至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我挺好的,”他释然一笑:“他们添油加醋了。”
“不是的!”她不知怎的,忽然跳起来,紧紧攥着拳头,面色通红,泪终于迸发而出:“那些日本兵是不是逼你很久了?还有你的嗓子,是不是他们毁了你最心爱的嗓子?!”
她这辈子从未这样大声的说过话。
徐婉秋静静地看着梨花带雨狼狈不堪的她,终于温雅而欣慰地笑了,他冰凉的指尖拉过她紧紧捏成拳的手,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但我是中国人,我只知道,要成角儿,也要成中国人的角儿!”
百悦一惊。
那天他们促膝长谈至很晚,回忆起太多旧事,徐婉秋久违的笑容让她感慨万千,他仍是那个温文尔雅却有着奇怪执拗的名旦,从没有过改变,纵使风霜刀刻步步紧逼,仍然潇洒平静风韵犹存。
翌日,她生了赎身的念头,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同老鸨解释,忽听大堂传她的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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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给你赎身了,我也是好说歹说的,人却倔的像头牛,呶,从今往后你可就甭归我管了,随便你怎么混去!”老鸨没好气地努努嘴,不情不愿地故意强调:“他说,不让你晓得他是谁!”
她在倏忽间百感交集——不经意地一瞥,惊动了老鸨身边木箱里,那几缕逃出生天艳丽夺目的戏衣,亦或是,它们的光彩招摇,惊动了她?
她心中有数。
收拾了为数不多的家当,褪去藻饰浮华灯红酒绿的梦魇,跑的轻快,飘飘若飞。
从此以后,她叫徐念华。
“师父!您——”
喜悦激动的笑容凝滞在脸上,一個趔趄,扭了脚,却也不觉疼,只重重地跌坐在地上,重逢的欢喜戛然而止,烟消云散。
抬眼,噙了满眶翻搅的水花,仰望着,一袭贵妃戏服的他——
那日他教她玉环马嵬坡一折,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兀的被她稚嫩奶气的童音打断:“师父,您还没演完呢!贵妃自缢,怎么没有?”
他微怔,随即被她的天真无邪逗的笑起来:“那要是演了,可要出人命哩!你想看师父上吊?”说着,故意指着作道具用的白绫逗她,一脸认真相。
“那不要!不要!”她一把抱住他瘦弱的胳膊拼命摇着:“我不要你演,我不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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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难得的爽朗笑声犹在耳畔。
他从不欺场,他终是演了,华丽的贵妃凤冠霞帔,婀娜动人,水袖翩翩,那条白绫雪白,在鲜红的戏服上勒下一条心口的创疤,再也未曾愈合。
徐婉秋终于成了他最心爱的杨贵妃,他笑得那样安详潇洒。仿佛只是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灿若霞光的前半生。
肆、
列车怒号着冲出站台,留她一人形单影只,却坚毅决绝。
1935年的北平,政局动荡形势复杂,货币贬值大肆盛行,一网兜的钞票甚至买不回一个馒头。
她收到了徐胜芳的信。
他已是南京最受欢迎的头牌,场场爆满,人人皆知,但徐念华唾弃他,甚至,她恨透了他。
但她要生活。
听说她再也不演戏,徐胜芳不无遗憾,却还是尽最后的一点情谊,为她在南京谋了份好差事。
“人嘛,还是要生活下去的,你不能连吃口饭都困难。”
他说的对,乱世里,个人爱恨还来不及整理,国仇家恨就接踵而至,活着太艰难了,还要收拾心情去做人。
他为她买好了去南京的车票。
而她现在就站在空无一人的车站,听着列车刺耳的声音呼啸而过,无动于衷。
她的时间是被静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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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婉秋以为,她不知道,他是有意害自己不断生病避开日本兵接二连三的威逼利诱,他是有意退出戏坛为她的杨贵妃腾出空地,最后,他抵押了自己除了杨贵妃的所有戏服,把她赎出来,然后,他终于穿着大好年华的戏衣,给自己了一个华丽的殉葬。
但他低估了她,一切的一切,她都明白,她也都记在心里,随那些美好的回忆一起,打上属于那个眼里有星星的名旦的烙印。
北平的天依然明朗,蓝的仿佛透亮的水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麦芽糖嘞——”
1921年的那天,那个风华正茂的男子,将那串金黄的麦芽糖塞进女孩子脏兮兮的手里时,这些结局,仿佛冥冥注定。
她终于粲然一笑,拎起箱子,大步流星走出车站,她的身后是被她自己亲手关上的美好前程,她一步步走入困囿自己的,单调乏味的旧生活。
她终究是错过了那趟列车。
她宁愿永远不成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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