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六月的海鸥，远方的天际

不知为什么，六月总是给人以燥热的感觉。
太阳宛如烤箱一般烘烤着大地，而人们则穿上清凉的夏装以应对酷暑。平日里清凉的风在这个时节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清凉，一阵阵热浪袭面而来，配合着太阳毒辣的暴晒，汗水仿佛决堤的洪水从皮肤里渗出，打湿了衣服……
总之，六月是个炎热的时节。
而这六月，是夏天的开始。
这是六月中旬的一个大课间，我像往日那样坐在教学楼后面的那座不起眼的凉亭里。
不知怎么的，从上高中的第一天起我便喜欢上了这个一般人看都看不上凉亭，或许是它对我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吧。在这难得的较长的课间休息中，人们都很珍惜地利用这段休息时光，和别人交谈、彼此玩闹、分享零食，甚至于补补觉……
相反，我却奋力地冲向远在教学楼后边的凉亭里渡过这段闲暇时光。怎么说这种行为也有点反常。
我坐在亭中的石椅上，将两臂抱在胸前，双眼呆呆地望向远处的湛蓝色的天空，仿佛在眺望着什么。

我确实有眺望远处的毛病。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总喜欢呆呆地望向远方，不为寻找什么，只是单纯地眺望，将自己的意识游离于自己所处的环境中。而正是这种毛病，我也经常被老师所批评。每当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并询问我总是在上课时候看窗外是怎么回事时，我的大脑便找不出任何一条理由来解释我为什么望向窗外。可能在某种意义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望向远处，就像嘴巴是用来讲话的那样，我的眼睛或许是用来望向远处似的。
但在我不怎么靠谱的记忆中，有人曾告诉我眺望远方的天空能够找到未来的自己。告诉我的人好像是我童年的玩伴，具体是谁我早已忘却，而这句话我却记在心里直到现在。
远方的天空是否能找寻未来的自己呢？我并不是很想知道，我不是一个对未来有很大期盼的人，可以说对于未来我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有时也会为了未来而感到迷茫与无奈。
总之，望向远处的天空就像买薯条送番茄酱那样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至于是否找到什么、发现什么，我完全不在意。单纯的只是享受着天空。

今天的天空格外的蓝，有如刚刚洗过的那样干净。我望着远处的天空，仔细聆听着近处树林中的鸟鸣与远处校园中的喧闹。
可能是由于高三学生的毕业离校，校园里仿佛比往日要安静了许多。高三年级的那栋楼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在这个喧闹的校园里显得格格不入。也许，在最喧闹的地方也会存在着最安静的地方，最安静的地方也会有着最喧闹的地方。
没有什么地方会是永久的喧闹或者永久的安静。暑假过后，那栋楼里便会挤满了叽叽喳喳的高一新生们，而我所在的那栋楼也会在一年后的此刻重归寂静。到了那时，我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继续待在这座凉亭中了吧。
按照班主任的说法，我们现在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在普遍的认识中，高三学生就是应该坐在课桌前，孜孜不倦地刷着习题、背着课本，而不是优哉游哉地在凉亭游荡。
想到这一点，我不由地淡淡一笑。
真的不像一个人们口中的高三学生呢。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凉亭的一边，张开手臂，闭上眼睛，让六月暖暖的微风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掀动着我的头发，吹拂着我的裙摆。
我想起了海浪拍打着的峭壁，一只海鸥从峭壁的窝巢中腾空而起，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留下了一片恰似墨点的阴影。
海鸥继续飞着，它在空中盘旋，乘风而行，向着太阳的方向疾驰。它张开翅膀，靠着惯性滑翔。风从翅膀下钻过，幅动着它洁白的羽毛……
海鸥就在这样的天空中翱翔。海天之间，它是自由的精灵。
有脚步声靠近，一声、两声。
它靠近了凉亭。
我没有睁开眼睛，单凭感觉我就知道那是谁，我的嘴角微微向上。
一丝冰凉的感觉从脖颈后面传来。毫无疑问，有人将冰镇饮料贴在了我的脖颈后边，一串银铃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早就猜到你在这里了”
“你的第六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啊”

我转过身去，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那个人画面在我睁开眼睛之前便以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最好的朋友，小雪。
我和小雪在文理分班前是同班同学，也曾做过短暂的同桌。记得的当时因为我总是喜欢望向窗外，不认真听课，老师便将我的座位从靠窗一侧转移到了靠墙一侧。因此，小雪变成为了我的同桌。
在最初的印象中，小雪是一个文静、认真，甚至于有点冷淡的学霸。她在上课时总是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师讲课，记着工工整整的笔记，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何为重点，何为考点。每逢考试，她的成绩必定名列前茅。可以说，她就是那种人们口中那种典型的好学生，那种温文尔雅，严肃认真的女孩子。
在同学们看来，小雪就像是女神一般的存在，她宛如一朵高岭之花，在众人间显得冷艳、凄美、独树一帜。
同样是女孩子的我，与她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相貌平平、普普通通的我上课走思是常规操作，笔记写得一塌糊涂，完全不知道重点在哪里、考点在哪里。虽然我的成绩不至于倒数，但也算不上优秀。用平淡无奇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如果她是高岭之花，那我就是一颗随处可见的小草。
而正是这种平凡普通的自己，却成为了她无话不谈的好友，这个世界还真是有好多奇妙的事情会发生。
“喏，你的苏打水”。小雪把饮料举到我的胸前。
“啊，多谢多谢，我太喜欢这个了。”
我接过冰凉的易拉罐，砰地一声打开了拉环，痛饮了一口，感受着苏打水在口中所引发的刺激感与下咽过程中带来的清凉感。果然，夏天与冰镇苏打水真是太般配了。
“我看小荷你每次都买这个饮料，所以就给你买了这个。”
“哇，观察地这么仔细呢。不愧是我的好闺蜜呀。”
小雪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一幅那是当然的样子。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喜欢苏打水的原因吗？”
“原因吗？”
“是的。”
“额，这个嘛。”我一边思考着喜欢喝苏打水的原因，一边举起易拉罐又喝了一大口。

“应该是我喜欢苏打水的那种特殊的味道吧。”
“就是那种激烈的刺激感吗”
“对的。”我点点头，“就是那种感觉，小雪不来一口吗？”
“你可饶了我吧，上次听你的话硬着头皮喝了一罐，到现在我还对那种刺激感感到不适应呢。”
“喂喂，有那么夸张嘛。你要是经常喝的话，很快就能适应了呢。”
“但愿如此吧，只不过我不想再试第二次了。”
“行吧。”我又喝了一口。
小雪拧开了那瓶阿萨姆奶茶，小小的喝了一口，随即又拧上瓶盖。
“对了，你从什么时候起爱喝苏打水呢？”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知道你适应这个味道适应了多久。”
“啊，我想想。”
我将意识存放于记忆的长廊之中。
是什么时候起爱喝苏打水呢？初中，还是高中？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就像我总是喜欢眺望远方的天空那样，我也同样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望向远处，为什么而望向远处。

“忘记了，我好像记不起来我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这个东西。”我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
“这样啊。”
话毕，小雪便在我身旁坐下，熟练地解下了用来绑马尾的发套，一袭如瀑布般浓密的黑发披在了她的肩膀上。这是小雪的惯常动作。
平日里，小雪总是扎着一根漂亮的马尾辫，只有在休息或者放松时才会解开。从另一种程度上说，这也是她特有的一种放松方式。
我们俩并排坐在凉亭的石椅上，默默地喝着自己手中的饮料。
我转过头看着小雪，白皙细嫩的脸上镌刻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让人想起月光映照下的平静的湖泊。那幅樱花色的嘴唇散发着可爱的气息，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要是可以一直看着她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看着小雪时脑袋里便空空的，仿佛忘记了很多焦虑、烦躁的事情。就像是魔法似的，小雪总是吸引着我，感觉所有的风景只要有小雪的存在便更加美丽。

这就是所谓的好闺蜜吗？
在迄今为止的所有朋友中，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小雪是唯一一个让我内心跳动的人。和她在一起时，总会有莫名其妙的情感涌上心头，胸口总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刺痛感传来……
难道说，这种情感，相较于友情，它更是……
“喂，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啊。”小雪轻轻地皱了皱眉头，面颊上浮出了若隐若现的红晕，像是害羞的样子。
“没——没什么……”我慌慌张张的将目光从小雪身上移出，一口喝尽手里的苏打水，努力地将刚才的想法抛在脑后。
“真的吗？”小雪把头伸了过来，用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看着我。
“嗯，没错，是真的。”我别过逐渐发烫的面颊回答着。
“哦，好吧。”那双眼睛依旧看着我，“小荷你总是喜欢盯着什么东西一直看啊，是远处的天空吧。”
“啊，就是那样。”我为她转移了话题而松了口气，“小时候一起玩的玩伴告诉我一直盯着远方看就能看到未来的自己。但现在，我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和声音，甚至说她存在与否我都无法确认。”

什么的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这句话。
我再次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远方的天空，寻找着那并不存在的未来的自己。
“呐，小雪。”我一边远眺一边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未来的自己吗？”
“嗯。”
小雪轻握拳头放在嘴边，这是她惯有的思考动作。
“严格的说来，并没有考虑过，考虑的只是被圈定的未来的自己。”
“被圈定的？”
“以优等生的身份毕业，考一所人们所谓的名牌大学，毕业后考研。结束学生时代后进什么公司当职员，买房、结婚、生子。一辈子为了生活而操劳，在操劳中逐渐老去……”
“是挺现实的未来。”
“小荷，难道我们的未来就是这样被圈定的吗？拼命学习只为了拿取相应分数，拼命工作也只是赚取相应工资，一生便在金钱与名声中浮沉打磨，这就是所谓的未来吗？”

可以看得出来，小雪的情绪有点激动，她那深邃的眼睛中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悲哀的神色。
“或许是的，我们总是会各种无可奈何的事情所包围。”
“你看见未来的自己了吗?”
“没有，我完全想象不出未来自己的样子。自己以后将会进入什么大学，从事什么工作，将会组成什么家庭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我也是的，无论自己怎么想象未来的自己，都只是那个被圈定的自己。总感觉那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我转过头看着小雪，看着我这亲爱的伙伴，想象着她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五十年后的样子。无论我怎么想象，眼前还是这个散着飘逸的秀发，眼神如同井水的女孩。
她在未来真的会变成想象中的别人吗？
我想起了我那个虚无缥缈的童年玩伴。在以前，她或许是我最好的朋友，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忘记了她的一切。按这样说的话，她早已成为了独立于我的别人。是不认识的人。也许我们曾经无数次地在大街上相遇却又擦肩而过，在彼此的印象中，只存留了朦朦胧胧的印象。

也许，在所谓的未来，我和小雪也会……
一想到这里，我的胸口便莫名其妙的刺痛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我的体内涌出。
“或许我们终将成为别人，就像天上的云团总会改变现状甚至消散。”我看着小雪，不经意地握紧了拳头。
“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小雪说，“不是什么考试成绩，不是什么优等生的虚伪的称号。难道说，我只能像被圈定好的那样俨然一幅扯线木偶模样来度过这一生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小雪，她所疑问的同时也是我所以疑问的。作为一个普通人，也许我们真的无法跳脱出被圈定的未来，无论怎么相抵抗，怎么想方设法避开，最后总会宿命似的跌落到被圈定的未来中，就像西西弗斯摆脱不了将巨石推上山顶的诅咒。
我紧紧地抓住小雪的手，紧紧地抓住，生怕她在片刻之后变成别人，陌生的人。我注视着小雪的眼睛，注视着她瞳孔中映射出的我的影子。

“如果，只是说如果。”我小声地说，“如果我们能一直手牵着手走向未来，在掉入圈定的未来前拉彼此一把，我们会不会能够避免这样的命运了呢？”
小雪微微一怔，用一种看似复杂的表情看着我，转而变成了灿烂的笑容，仿佛之前那种表情不存在那样。她转过身，用另一只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如果你不放开的话我会一直握着哦。”
“那就说好了彼此拉自己一把。”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大课间结束的铃声像突如其来的暴雨那样响起，我们两个人牵着手，告别凉亭，回到教学楼。在进楼的前一刻，我回首望着那座凉亭，它就像守墓者那样孤独的矗立在校园的角落里，静静地保存着两位花季少女的迷茫与欢笑。或许多年之后，我们终将变成别人，或者掉入被圈定的陷阱，那座凉亭还是会站在那里，倾听着正值青春年少地人们的无奈与迷茫。
与小雪告别后，我快步走回自己的教室，准备接下来的课程。

课上，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前一阵子的模拟试卷，我却再也没有心思听讲了。
按照小雪说的那样，接下来我们会在这漫漫长路中逐渐的被圈定，成为与现在相比陌生的自己，成为这如同沙滩般的世界的一粒沙子。
我们的未来真的就是所说的那样考学、找工作、买房、结婚、生子……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老去。所谓的未来真的就只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未来我不由地感到了恐惧。
我将目光由黑板转向窗外，眺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天空，试图找寻着未来的自己。然而未来的自己遍寻不及，看见的只有窗户映射出的朦朦胧胧的迷茫的自己。
六月的燥热总是想让人躲在树荫下遥望天空，在滚滚的热浪中不知有多少次渴望着骤雨后带来的凉爽。
在六月的天空下，一群海鸥振翅而飞，它们飞过悬崖，飞过大海。承载它们自由而翔的，也只是这片天空。
他们注定要在这片天空下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