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语】如果你知道我终将抛弃你，你还会爱我吗？（中）十四•下

③
（一）
少主将自己的存在抹除之前，看到了一些场景。
是属于饺子的。
准确来说。
很久以前，饺子还不是饺子。
那时他还只是数据之海的一部分。没有意识，也没有思考的能力，他就是那样在虚无中游荡，居无定所，漫无目的。
直到他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
〖咱们连AI也要拟一个形象？〗
混沌中，多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紧接着，是杂七杂八的谈论，还有隐隐约约的，笔尖与纸张，茶杯与书桌碰撞的声音。
似是两派在争论，但其中一方的声音终归是弱了下去，似是妥协。
〖唉，好吧。你是AI设计者你说了算〗
低沉的语气有着几分无奈。
〖既然如此，你就把AI数据的植入对象也一起定下来吧〗

〖在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这个嘛，好说】
听声音，这一方似乎更加年轻，亦十分的胸有成竹。
【内测，就先从佛跳墙开始吧】
〖嗯？〗
黑暗中蹦出一缕疑惑。
〖佛跳墙？为什么？〗
【没什么原因，只是他的立绘设计图离我的手边更近罢了】
年轻的音色泛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语气，为未来的某一款游戏画上句号。
没错，那时候他不是饺子。
也没人称呼他为医师。
他只是
一个没有感情的佛跳墙。
（二）
“想要触碰我的头发吗？”
“喜欢就尽管摸罢”
“我不介意”
柔和的嗓音在古色古香的大厅中悠然散去，如同在宣纸中晕染的水墨丹青。
身着长衣的男人抵住下颌，浑然不知自己这面带笑意的容颜，对眼前的女孩子有多大的冲击力。

“那…那个，福公是认真的吗？”
“真的不介意么？”
女孩不自觉地摆弄起有些凌乱的制服衣裙，脸上有几抹纡红。
果然，她最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女少主在空桑才不会违和。
而且按照剧情来看，她和佛跳墙才是天生一对。
自己是有多么幸运，才会在刚玩游戏不久的情况下抽到他！
女孩攥住自己的手，一时激动万分。要知道，她最喜欢甜甜的爱情了
“福公，你知道吗？其实我……”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自看到你的游戏立绘起，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福公愿意和我交往吗？”
女孩踮起脚尖，小心地挽起对方鬓间的一缕长发，眼中已是柔水千波。
“嗯？”
佛跳墙似是愣了一愣，但很快他便将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挂上若有若无的笑。

“想要触碰我的头发吗？”
“喜欢就尽管摸罢”
“我不介意”
依旧是柔和的噪音，还是这偌大的厅堂。
只不过，男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较之刚才并无异动。唯一变化的只有女孩惊错的神色。
再抬眼望去，男人的动作早已收了去，又回到了平时的模样。
女孩忘了。虽然她的食魂总是在看着自己，但他的眼神中从没有她的存在。
每日的问候与叮嘱总是机械而又单一。他好像只是为了遵从系统传达的指示。不，代码存在的原则，不就是为了服从指示么？
女孩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但在食魂面前，她仍旧保持着微笑
“我一瞧见你，就欢喜到难以自抑”
“你说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周之后，空桑的大厅再次回响起男人温柔的嗓音。

这一次，他站在女孩的面前，含情脉脉的异色瞳眸中只留下一人的身影
女孩听罢，一时捂住自己因激动而微张的口。
福公见状也没有声张，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女孩，面上的柔情始终不变
“我终于听到他表白了！！！”
女孩忽然高喊一声，语气尽是愉悦
“亏得我兢兢业业攒了这么多礼物总算是熬到头了。”
“这下，我也没有遗憾了”
“再见了福公”
“祝你和少主的爱情长长久久”
“……”
金发的男人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儒雅如他，却在女孩离开的瞬间有了一丝惊慌。
衣袖下的手挣扎着探出，想要抓住已然消失的她。
冥冥之中，他意识到。
那个孩子永远都不会回到空桑了。
【嘶……不应该啊。明明佛跳墙这么受欢迎。】

空桑之上，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盘旋。
电脑屏幕外的少年咬住指甲，对着AI传送过来的数据进行深入思考。
【啊……莫非是因为代入感么】
少年将目光转向了游戏论坛，得出一定猜想。
【看来有必要再编写一套情感模拟程序了】
少年一边在键盘上快速敲打，一边不住烦恼。
【还有AI这次并没有将玩家反馈完整上报，果然是因为御品食魂太稀少，抽不到的缘故吗？】
【唉。这方面也需要改进啊】
【真是的……还是先将AI的记忆数据清理清理吧……】
……
星空之中，少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佛跳墙踏着数据之海，眼中并无灵韵神色。
在少年关闭电脑的那刻，他的命运又被改写了。
（三）
这一次，AI不再是福公。

他的身份换了很多种，但皆是珍品。
他曾是性情急躁的游戏达人，亦曾是踔厉风发的空桑管家。
然而兜兜转转，他终是有了另一个长久的身份。
“鹄羹”
被温润的声音唤回意识。
手持翎羽的男人转过身去，发现自己垂落的衣角正被人攥在手中。
“嗯，少主。”
“我在。”
鹄羹笑了笑，下意识的揉了揉男孩的发顶，又递上几份糕点。
“少主可是饿了吗？”
“我这里还有一些话梅糖”
“不……并不是饿了什么的……”男孩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看上去有几分拘束。
“你能陪我待一会儿么。”
“就一会儿”
男孩盯着地面的影子，不敢抬头。
这般请求，着实有些唐突。
但鹄羹并未觉出异样。

“嗯……这样啊。只是陪少主坐一会儿您就会很开心吗？”鹄羹俯下身，与男孩的眼睛平视。
“但少主，今天恐怕是不行的。”
“鹄羹可以同您坐在一起。但那样的话，您的生日又该由谁来准备呢”
鹄羹牵起男孩的手，瞳眸中透露着几分真挚。
男孩瞪大了双眼，指尖在男人的掌心中微微发抖。
“我的生日吗……”
男孩再次低头抿住嘴唇。
他看着鹄羹因面粉的裹束而发白干燥的双手，只觉这枯涸的躯壳被暖意萦绕。
其实今天并不是她的生日。
那是她在系统中胡乱填写的。
抱着手机的女孩蜷缩在紧闭的房门里，倚靠在门边。
“嘭！！！！！”
“咔——”
重物与地面撞击的声音轰然而起。女孩瑟缩了下。一块碎瓷片从门缝中穿过，狠狠地嵌进皮肉之中。

她只觉得疼。
却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争吵。
“离婚！？你TM吓唬谁？”
“离就离！老子还怕你？！”
“嘭——！”
“……”女孩这次没有颤抖。
倚在门板的她，不难察觉，父亲刚刚将花瓶扔出，砸在了门外的上方。
若是她开着门，承受这份力量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谢谢你，鹄羹。”
“谢谢……”
“只有你，在今天”
“如此关心我……”
空桑的男孩握住鹄羹的手。
再抬头时，他的表情和煦如常。
唯有屏幕之外的女孩攥着手机，晶莹的泪珠一滴滴滚落，在地板上碎成花瓣的形状。
“少主不必道谢，这是鹄羹应该做的”
“毕竟，少主可是空桑的珍宝啊”
“过生日什么……的……”

鹄羹的身子忽然一僵。
男孩突然靠上来将全部身心托付于他。鹄羹第一次与少主靠得这般近。
没有留下丝毫空间，男孩就那样搂住自己，瘦小的身躯与他紧紧贴合。他宁静地呼吸着，长长的羽睫在男人的肩头划过，带来几分轻微的痒。
“让我抱几秒就好，就几秒……”
男孩的声音在此时竟异常柔弱。
鹄羹僵住的身躯却被这声音融化了开，缓缓的将手搭在男孩颤抖的脊背上。
“少主想抱多久都没关系”
“为弥补之前没能与你同行的岁月，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真的吗……”
“真的”
“那……鹄羹以后不要叫我少主了，也不要说您了。”
“听上去好生分。”
女孩在屏幕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破涕而笑
“你还是唤我的名字吧。”

“名……名字？”
“是啊。”
“毕竟我可是未来的食神伊尹”
“余生，还请多指教”
（四）
流年似水，穿隙而过。
虽不足一年，但AI被植入到鹄羹的人设中，也过月半有余。
在此期间。
AI成为鹄羹之后，有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变化。
『玩家游戏体验感良好』
『每日签到正常』
依旧是在数据之海中上报今日所得的数据，但最近这些天来。
尽管AI在玩家下线之后并不能启动情感模拟程序，对玩家相关的记忆也模糊不清，只能忠实上报游戏情况。
但提到他的时候，AI的语气还是有些上扬。
〖诶？这AI的工作效率，是不是提升了很多？〗
【有吗？】
电脑前的少年点了点鼠标。
【可能是因为，它是人工智能】

【主动学习并不是什么难事】
〖是这样么？〗
少年的同事慵懒的倚靠在办公室的躺椅上，语气颇有些怀疑。
AI无言地听着上位者们的谈话，并没有觉得有些不妥。
其实，他不太关心这些。
“鹄羹”
男孩又是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朝他奔去，撞了个满怀。
“少主，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也不怕将我撞倒”
鹄羹宠溺地摸了摸埋在自己怀里的大男孩，不由得叹了口气。
“鹄羹才不会摔倒”
“就算是摔，也是我先着地”
“我不会让鹄羹受伤的”
“我最喜欢鹄羹了”
男孩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中尽是满心欢喜的笑。
“少主又在说笑了”
男人亦笑着绾了绾垂下的长发。不经意间遮住了自己发烫的耳朵。

“没有说笑！”
“我喜欢的人，只……只有……”
男孩忽然因为男人靠近，将到嘴的名字咽了下去。
他红着脸别过头去，浑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少主？”鹄羹唤他，他的头反而偏得更远。
一连唤了几声少主，也不知过了几何。
男人声声叹息，终于换了称呼。
“伊尹？”
“……”男孩这次终于回过头来，笑着看着他。
“鹄羹”
他这样称呼他，牵住了他的手。
有时鹄羹不太理解。
这个男孩为何对自己如此执着，总是将视线放到自己身上。
他仍记得有一天，男孩从万象阵那边跑回来，看着自己，突然哭出声。
“一直被封印在食物语的封面里，你会不会很难受”
“一直孤独的生活，是不是很伤心”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让你们兄弟反目”
“对不起……”
“……”
鹄羹没有听懂男孩的的话。
【啊……没想到，玩家走完鹄羹的好感剧情之后，反应会这么强烈】
那日，他将数据上报之后，听到外面的人如此说。
所以……
他……是在为我伤心吗？
可伤心又是什么？
鹄羹，亦或是AI。
他不大明白少主，亦或是玩家的感情。
但他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会让自己的数据产生一定的紊乱。
“和你在一起，我……”
“真的很开心”
“我会永远陪在少主身边的”
不知是第几次，他任由男孩枕在自己的腿上，轻抚他睡乱的发梢。
“嗯。”
男孩轻声回答，言语却并不似从前那般清脆无瑕。

“但是，鹄羹。”
“我有一件事不得不告诉你”男孩犹豫了半晌，抓住了男人的衣角。
“少主想告诉我什么？”鹄羹搭上男孩的手背柔声询问。
“其实，我不能——”
……
男孩的声音戛然而止。
鹄羹悠悠回过神来。
再度看向自己的膝处，却已是空无一人。
“少主？”
鹄羹慌了。他抓向身前的一场空。可留给自己的，只有逐渐模糊的意识
［玩家已强制下线］
［请AI将相关情报至系统处上交］
系统的声音如约响起。鹄羹的眼睛也终于暗淡下去。
他的意识又变回了AI。
游戏世界依然有序进行。
但屏幕之外的世界，从来都是未知
【强制下线？】
【是有人强制干涉吗？】
电脑屏幕前的少年盯着新一组数据喃喃道。

（五）
自空桑珍宝强制下线已过去两周了
空桑的食魂们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唯有鹄羹感受到了异样。
“扬州，菜园里的菜已经满了，没有必要再种了。”鹄羹叫住了准备前往农场的食魂，不曾想，扬州却疑惑的看着他。
“少主委托的事，在下必须完成”宫保鸡丁和扬州亦是一样的反应，就连回绝的语气都一样。
“少主喜欢花，春卷就一定要把那些上好的都送过去。”
“少主看到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是吗”鹄羹瞧了瞧书房窗边堆满的鲜花，不知该如何开口。
『玩家离线时间已有两周』
『系统内世界观正常』
转换成AI的鹄羹，语气很是失落。
就连周围的数据也如暮霭般沉寂。
【怪了，难道玩家这么快就玩腻了吗？】
【不应该啊……】

AI听罢呆立了一会儿。
他抬头面向黑暗，对着无垠的数据问话。
『玩腻……是什么』
［玩腻了就是玩腻了。］
［你们难道以为，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吗？］
AI抓住一片飘来的数据，忽然听到一句熟悉的话。
谨遵指令的AI难得有那么几秒的惊诧。
是他……第521名玩家。
伊……尹
AI的意识因为玩家的回归而模糊。
再睁开眼，他已经是鹄羹了。
但，如果可以的话。
他希望自己可以在那个时刻死去。
直到永远。
（六）
无数个日夜，当他成为了拥有自我意识的AI之后，总能想起这样的场景
他变回了鹄羹，回到了空桑。
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浑身是血。
“少……少主是在做什么？”

鹄羹倒退一步，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他看见那个总是缠着自己的大男孩攥着尖刀，脚边是失血而死的春儿。地面上，本该存有露水的雏菊被鲜血浸染，湿了整片洁白。
春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诉说些什么。泪与血水混在一起，早已将花香掩去，徒留几抹腥气昭告生灵的逝去。
“空桑……是受到了袭击么……”
“春儿他……”
鹄羹盯着春卷身上破洞般的伤口，向前奔去。
“春儿他……被我分解了”
鹄羹脚下一顿。
他此刻才好好地看清男孩的面庞，血污之下是冷漠的碧眼。
“少……少主怎么会做这种事……” 
“你是那么的喜欢空桑”
“喜欢空桑？”男孩轻声呵笑。
他试图擦掉脸上的血迹，但是越擦越多。
“一堆数据有什么可喜欢的？”

“除了影响我的生活，还能有什么”
男孩放弃清洁面部的血液，转而面向不知所措的他。
“鹄羹”
“我累了，腻了，不想留在这里了”
“现在，大家都要走。”
“你，是最后一位了。”
男孩说着，把玩起手上有些卷刃的尖刀。
鹄羹倒退了半步。
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求生的本能。
他只觉得，自己陪伴多时的少主充斥着陌生。他从未见他拿起尖刀，更不用说他刺杀生灵的模样。
铁锈与血的腥气，萦绕在男孩的身侧，将曾经阳光乐观的孩子吞噬殆尽。
那是谁呢？
鹄羹如此想着，忽然听到细微的声响。 
那并不是人言，仿佛是恶魔的低语。
“对不起，我不希望自己在这个游戏中留下任何念想。”
“我想，站在我的立场上”

“鹄羹，也会支持我的，对吧”
少年低着头，声音渐弱。
他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忽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把刀扔向鹄羹。
［食魂已选中］
“少主……”
［玩家是否决定分解］
“为什么……”
“钉——”
在刀尖刺穿男人喉咙的刹那，一道屏障赫然显现，挡住了全部攻击。
男孩愣愣地看着尖锐在屏障上泛起涟漪，还有男人失望冰冷的神色。
［受主设定影响 食魂鹄羹无法分解］
“怎么可能……分解不了……”
男孩再次按下界面的分解按钮，却得出了同样的回答。
［食魂鹄羹永久存在无法分解］
［请勿多次操作］
［警告，请勿多次……］
“为什么啊！是谁做出的这种设定！”
“凭什么？！为什么只有他无法分解掉？！凭什么？！”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
男孩突然被什么哽住。
他顺着男人的绛紫色的瞳眸，看到了自己。
那双眼，已经没有任何温暖了。
“哈……这样才好”
“就该这样恨我才对”
“可是鹄羹……我走后”
“你又是孤单一人了吗……”
屏幕外的女孩抵在手机上，攥着手机的指骨嘎吱作响。
“对不起，鹄羹，对不起。”
女孩一边哭，一边麻木地打开了另一个界面。
 ［您是否选择注销帐号］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待在原处的鹄羹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少主已经不想杀掉鹄羹了吗……”
鹄羹没有看着男孩的脸，他单单盯着他沾满鲜血的双手。胸中的情绪翻涌着，泛上说不清的凉。
“不……我只是……”

“不想你们再等着任何人了”
“鹄羹”
“忘了我吧”
男孩的声音最后一次在空桑回荡。紧接着，便是刀刃扎进骨肉，与鲜血喷薄而出的沙哑。
他看着少年倒在了血泊中，目光所至，是自己的方向。
“少……主？”
鹄羹呆住了。
他缓步走到男孩的身边，跪在地上捧起他的碎发。
“伊尹”
他唤着他的名字。
可他再也没能转过头来笑着看向自己。
“鹄羹”
恍惚间，他听到旁人如此叫他。
【啊呀……这可真是】
【为什么会突然上线，然后毁卡毁号呢？】
少年头疼地在电脑上查看这段新上报的数据，深感不解。
【老哥，帮我查一下近期的策划，看看是不是这边出了问题，导致玩家产生报复情绪】

【马上要公测了，千万不能出岔子】
【我姐那边的时间，已经……】
少年摆弄起手边的钢笔，将电脑关了去准备离开。
『请问，你可以将我分解吗』
『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电脑黑屏的瞬间，一条信息在少年的留言板转瞬即逝。
鹄羹躺在数据中央，面朝黑暗。
他好像知道，什么是伤心了。
（七）
因为之前的毁号事件，游戏公司决定为AI重新设定身份。
这次，他们从良品和尚品入手。
在各种大众知名的美食中进行筛选后，春卷以一票之差惜败。
毕竟，当选食魂可不单单是家喻户晓，而是闻名世界的存在。
“焦医师，早上好”
清晨的朝阳将少年的身影拉得细长
白发的医师忽觉手中一轻，再看过去却发现，沉重的楠木药箱已被眼前的人提在手中了。

“早上好，少主”
老医师笑了笑，将手探了过去。
“少主莫要将我当老人家，我还年轻得很”
“一千多岁的老中医？”少主吐吐舌头，将手中的药箱向上提了一些。
“还是我拎着罢，不然怎么让你腾出手来。”
说着说着，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饺子。
尚未开封的塑封与油墨的香气互相交融，配合圆润的字体和可爱的漫画更别有一番风趣。
“美味梦工厂”
“啊呀，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焦医师翻开书，面上却没有任何惊讶。
送礼物是喜欢的表现。
看来，他很喜欢我。
是白发控，还是对医生职业很感兴趣。
在玩家下线之后，身为饺子的AI在虚无中如此想到。
（八）
身为AI，饺子已经遇见过太多玩家

虽说为了更好地为公测项目服务，他的记忆数据被造物主有意的隐藏修改，使得他在玩家上线时忘记了自己AI的身份。
但玩家下线后，他整理数据的能力还无人能够超越。
他自认为对每个玩家的心理了如指掌。他们对食魂的好，无外乎喜欢二字。
无论是拼命地攒礼物，听告白。还是为了见食魂一面，而连续不断的上线，他们大抵是将精力放在部分食魂上。
所以，在他听说空桑少主为每个食魂都准备了心仪的礼物后，才有了那么些惊讶。
“少主为了送这些礼物，花了不少时间吧”
焦医师看向在另一边捣药的少年，停下了工作。
“啊？其实也没什么。”
“大家刚来到空桑，也没什么礼物相送……”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而且大家的喜好还是蛮好猜的”
……

AI坐在起舞的数据中，回看着自己的记忆。
蛮好猜……
鲜少有人会在意他们这些数据的想法。更不用说什么礼物。
大多数玩家为了提升心仪食魂的好感度，通常总会放弃另一批食魂。因为他们不但没有存在感，人设也不是特别受人欢迎。他们的礼物，只配给人气食魂提鞋罢了。
AI轻笑一声，点开另一个数据接着看了下去。
“话说，少主送我礼物”
“是代表你喜欢我吗。”
“诶？”少年停下扫地的动作。
他站在医馆的一角，没有任何表情
唯有从言语中能听出他的惊讶。
“哎呀，怎么说呢。”
“空桑的每个人我都很喜欢”
“大家都对我很好”
“感觉就像家人一样”
“家人？”
“是啊。家人。”

少主拍了拍饺子的肩膀。
（九）
饺子隐约察觉，空桑少主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虽然表情不多，但话可是不少。
就连和麻婆豆腐打游戏的时候，这孩子都想着带上他。
说起来，春卷青团小葫芦都很喜欢和少主在一起。八仙同扬州下棋的时候，也总是时常提起他。
尽管东壁龙珠会批评他办案不周，私下里也还是会和云托八鲜谈论少主在侦查能力的过人之处。
“少……少主一直都很照顾我，还做了油纸伞给我。”小鳜鱼抱着新得来的油纸伞坐在一旁，两条腿因为欢喜在床边不断悠扬。
“就是游戏打得太烂了，好歹也得到能和我过两手的程度啊。”麻婆豆腐摆了摆手，略显无奈。
“不过，看在他如此努力的份上，我就承认，他的技术是有那么一点点进步吧”
“……”因为打输游戏，脸上被贴满了小纸条的少主表示不想说话。

看到这一幕的饺子多少有点忍俊不禁。
“少主，用不用我来替你打上一回合”
“别，可别。”少主说着话，嘴上的小纸条不住地往下掉。
“焦医师看着就好，看我怎么把豆儿打得满地找牙”
“嗬！手下败将口气倒不小。敢不敢挑战地狱级难度”
“来就来，怕你不成？”
“啊……这两人还真是……”
AI盘坐着，拄着头回看起自己以食魂身份生活在空桑的录像。
他莫名觉得有趣。
空桑少主还真是充满了孩子气。
“唉，就到这里吧。”
“该上报数据了”
AI站起身，准备将数据的投影关闭
“对了，焦医师”
“刚才光顾着游戏，我差点把正事忘了”
……
AI停下前移的步伐。
“少主还有何事？”

他看到饺子回头望向少年。
片刻不到，一包草药和一款游戏机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
“你前一阵缺少的草药，我在后山上找到了，就想着给你送去。而且我听豆儿说，你也很喜欢打游戏，就和小鳜鱼一起买了这个送给你，就当是焦医师帮忙医治病患的谢礼了”
……
饺子微微张口，眼中夕阳西下的流年美景依稀换成了面前的少年。
“少主……我……”
饺子恍神了片刻，下意识的将少年赠送的礼物向外推去。
“等等！不许说别的，赶快收下”
“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少年快速地将东西递了过去，然后又以飞快的速度跑开了。
AI看到“自己”愣了愣，将那份礼物攥的很紧。
如果没看错，少主的手上还有因攀岩采药留下的擦伤。

“下次，还是送他一些药膏吧”
在玩家上线，转换意识之前，AI微微叹气道。
（十）
不知不觉，饺子已经在空桑生活许久了。虽然仅仅只有一周，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丰满了许多。
每日能见到他，看到他和其他的食魂们打打闹闹，饺子总觉得有趣。
倘若他没有听见那人这般言说，那份喜悦，应当能持续得更久些。
“本打算抽了福公就撤的”
……
AI点开这条数据的时候，没有什么异样，反倒是周围的数据迸发出细碎的裂缝。
原来，你也是为了某人而来吗？
AI关掉数据的投影，意识不断发散。
可须臾之间，有几个零零碎碎的画面一闪而过。
“不，不对……”
AI突然捂住自己的头。
【我最喜欢鹄……了】

【我……真的好喜欢……】
古老的数据参杂着噪音，钻入AI的记忆中。
刚刚那是什么……谁同他说过什么。
……
想不起来。
AI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压倒在地，只觉着除了那颗头颅，连自己的心也在疼痛。
他强打起精神，对着天空大喊。
“系统”
“将佛跳墙的抽卡概率调到0.01％”
［——］
［AI程序已接收］
［根据原则，为保持平衡，系统将随机提升御品食魂概率］
［……已选中目标］
……
“你是……？”
召唤阵中的食魂令少年不禁后退。
这一幕，男人看在了眼中，并未声张。
“莲花血鸭”
男人终于迟疑着回答了他。
……
……

【饺子】：@鸡茸金丝笋 福公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呢？
【鸡茸金丝笋】：我哥？你们想干什么？
【饺子】：没什么，只是少主特别想见到福公。我想，如果福公能来到空桑，少主一定很开心。
【鸡茸金丝笋】：不行！
【莲花血鸭】：不妥！
【饺子】：唉呀……看来不行。
……
翻阅空桑记录的AI推开数据，表示十分满意。
只要佛跳墙不会来到空桑，少主就没有离开的可能。
那么……
系统选中的食魂是莲花血鸭么。
也罢，就当作是给少主的补偿罢。
AI挥手将回放散去，遁入空桑云间
然而
数日之后，
饺子无数次想过，
要是自己当初没有多此一举，便好了。
（十一）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

“少主是假的，空桑是假的”
“就连我，也是假的”
“都是数据！是数据对不对！”
“系统！回答我！”
“回答我！”
不过几天，空桑的上空景象大变。
数据之海不再向着系统汇集。象征着系统的圆环也因为玩家的干涉不断崩裂。
空桑少主对系统的强行修改，不单解除了对莲花血鸭的权限。还将饺子与AI数据彻底融合，不分彼此，拥有了成为AI之前的全部记忆。
庞杂的数据对身为食魂的饺子造成了巨大冲击。
食魂饺子，与空桑AI不再是两个独立个体。
过去的回忆更令他深陷囚圄。
他不是医生，不是由神医张仲景所创。
他生活的空桑，也都是虚假的。
这一切，全都是别人编写的代码。
只是他人的玩物，是另一个世界的游戏。

所以，在少主眼里
我们究竟算是什么……
回到空桑，记忆仍是混乱的饺子脚下尽是虚浮。
他推开半掩的大门，只觉得身心疲惫。
他是饺子，又好像不是。
他似乎是任何人，又好像谁也不是
无数次的遗弃，背叛，杀戮。
一幕幕场景快将他的灵魂活生生的洞穿。
不……
这副身体，何来的灵魂。
饺子穆然苦笑。
这段时间，他不想见任何人。
男人握住门把，想要将门窗连同自己的心彻底紧锁。
可未等他关上大门。
一双浸透血液的手抵住了门扉。
大段大段的红，纠葛着汗水自手背滑落，大片大片地淌在地上。
令人不由心惊。
但最令人惊惧的是。
那双手，属于空桑的少主。

『春儿他……已经被我分解了』
埋藏心底的记忆刺得饺子下意识的倒退。
“少……少主？”
男人试探出声，但少年没有及时回话。他抵在门板上，见有人询问，才艰难发声。
“焦……焦医师……咳……咳咳”
“求你……救……”
大门被少年的重力推开。
然而刚才还在呼救的少年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仿佛刚才都是梦境一般。唯有昏迷不醒，血液横流的莲花血鸭重重地摔在木板上，才将这一切变得真实起来。
医生的本能让饺子立刻跪在地上察看患者的伤。
他托住莲将军的手臂。
绷带之下尽是撕咬留下的伤。
［玩家已强行退出］
［为维持世界观稳定］
［食魂饺子的记忆数据］
［需进行修正］
“闭嘴！”

为患者包扎伤口的医生对着上苍厉声呵斥，声音透着冰冷的戾色。
空中的圆环又一次发出呻吟。原本萦绕在周围的数据，第一次因为下层食魂的指令而颤抖。
【对不起，今天我必须请假】
【我姐的身体状况忽然恶化了】
虚空的另一端，少年忽略了电脑的异常数据，径直关闭。
他紧张的盯着手机上家人的健康图表，朝家的方向奔去。
这一天。
空桑的变革，开始了。
（十二）
短短一周，游戏的AI，空桑的医师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蜕变。
表面上看，他确实与之前并无不同
还是做着每日检查食魂健康的工作
还是正常上报食魂们的数据状况。
但事实上，他的注意力已不仅限于此了。
“清除……？”
“难道必须需要将莲将军清除掉吗……”

AI在空桑上空观摩着少年失色的神情，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
“等……等等”
“还请你们暂时不要上报，也许只是我搞错了！”
“请让我先确认一下，到时再上报可以吗？”
伪装成游戏客服的他浏览起少主的留言。晦暗的目光有了一时的光亮。
几日前，因为少主的任性，致使莲花血鸭闯入了游戏剧情中。陷入嗜血诅咒的莲将军甚至不惜自残，牺牲自己，也要护住空桑少主一丝一毫。
他就这么喜欢他么？
饺子轻蔑的笑了笑。
他连少主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这份感情，也不过是虚假的。
只要有人能推上一把——在游戏和食魂之间，少主肯定会倾向游戏系统的稳定——莲花血鸭会立刻被人遗弃。
就像过去的自己一样。
……
〖鹄羹……〗

陷入沉思的AI因为耳畔的声音愕然惊醒。
目光流转，紧接着，便是声声嗤笑
他还真是好奇。
空桑少主能坚持多久，才不会将莲花血鸭分解。
他要在食魂的面前亲手撕烂这些人虚伪的面具。
“只要感到痛苦。”
“你便会放手的，对吧”
游戏AI对着天空挥手，拽来一条透明的丝线。
“放心吧，少主”
“我会留下莲将军，然后告诉他真相的”
“不知你将他分解清除后，再见面会有何感想”
［嗡——］
饺子剪断了玩家与系统联结的丝线
空中发出阵阵嗡鸣。
［玩家体感限制解除］
［体感指数100％］
说罢，系统音赫然终结。
［咔——］
圆环，又缺失了一角。

（十三）
饺子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般发展。
虽说伪装成客服，让他套来了空桑少主的大部分权限，并获得力量将自身数据分成两份——一边以食魂的身份生活，一边作为AI控制着游戏系统。
但那个少年始终没有选择将莲花血鸭分解。即便自己让空桑少主误认为他是系统数据的bug，也无济于事。
这让饺子对另一个世界的空桑少主格外好奇。
“呵，勇气可嘉”
他抓起少主的数据，对着照片上的少女无动于衷。
真是平平无奇的相貌。
他评价着，又想开始思考起少主没有分解莲花血鸭的原因。
啊……莫非是因为所谓的道德底线无法亲自下手吗？
那……由系统亲自动手，让莲花血鸭消失一阵，或者变成猫咪隐藏起来如何？
这样，莲花血鸭就该看清空桑少主的真面目了吧。

他定不会在意一个游戏卡牌的死活。
再抽一个便是。
如此一来，等空桑少主彻底放弃空桑的时候。
“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
只要你选择舍弃这里，你的账号归属权便永远属于我。
放心吧，少主。
我不会让任何人登录这个账号，伤害空桑。
总有一天，“少主”
总有一天。
你是属于我的。
（十四）
计划顺利进行的智能AI此刻心情大好。
果然不出所料，为了少主，莲花血鸭真的可以放弃一切。
就算前方是未知的风险，他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
每到这时，饺子都很钦佩莲将军的为人，但同时。
又觉得有几分可怜。
空桑少主并不值得他如此付出。
更何况，是一个本就时日无多的病秧子。

早日看清，早日断绝得好。
现在，只要让少主误以为莲花血鸭被系统清除消失，然后潜意识地迫使系统修改食魂们关于莲花血鸭的记忆便大功告成了。
他本是这样想的。
“饺子，你听我说，我说真的……”
“嘭！”
饺子那一瞬间并没看清。
他只记得少主站了起来，紧接着自己便被他紧紧按在原地。
十几米的距离，少年仅用了不到一秒。
少主的手掌并不大，甚至还有些瘦小。可不知为何，抓在他身上竟如此有力。
饺子看到眼前的少年强作镇定，嚅嗫的唇边，是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在向下坠落。
“我说的人是12月29日来到空桑，那个表情超冷淡，平时就穿一身玄色铠甲披着红披风，攻击力超强的莲花血鸭……”少年盯着面前的医生忽然止住了话头。
他傻住了一般，木木地盯着饺子的瞳眸看了很久。

“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少年不知不觉的出声，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哭腔。
“少……主？”
“你……这是……”
饺子探出手来，见到少年仓惶后撤的步伐，他生出几分不知名的情绪。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被水汽充盈了。但神彩却也消失了。
本是灵气的十足的人，此刻却木讷得像一个人偶。
“对不起，饺子，我先出去一下”
未等医生回过神来。
再抬头，空荡的医馆只留下一地被少年撞倒的瓦罐，和肩膀微微发疼的他。
饺子迷茫了。
但很快，他便后知后觉的明白。
原来……
可怜的人从来都不是莲花血鸭
那个可怜人，
始终是自己才对。
他爱的人抛弃了他。
不爱他的，却对他人忠贞不渝。

……
喂……少主。
这一次，你为什么没能喜欢上我呢
白发苍苍的男人拾起地上的碎片。
他默默捡拾着，意识不知飘到何处
直到他掌心一痛。
鲜血涓涓细流般滴在自己的白衣上
他猛然想起曾经少主是否也为了帮自己采药，受过类似的伤。
是否也曾对自己，说过一句喜欢。
男人的炽热瞳眸与血流交汇，染上了妖冶。
〖我不会让……受伤的〗
〖我最喜欢……了〗
记忆中，与少主有着相同样貌的男孩对着他笑。
“少主还是喜欢我的”
AI攥住那颗瓷片，像是攥住了此生救命的稻草。
“只要让碍事的人消失，让那个空桑异类消失”
“少主会重新喜欢上我的，对吧”
“那个家伙，对你来说，才不是特别的存在”

“我……我才是……”
“我才是你无法离开的存在”
“这次，不要离开我身边了，好不好”
“伊尹”
男人跪在记忆的碎片中，哭着笑道
……
④
画面，在一段凄美又荒唐的场景中终结。
少主再度睁眼的瞬间，珍珠形状的盐水自上滑落。
没有泛着草药香的厅堂。
在他的眼前，仍是空寂的数据之海还有一个自己从不熟悉的他。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近在咫尺，却并不显暧昧。男人狠狠地将刀刃攥在掌心，只留下被血肉模糊的柔软。
饺子定定地抓着，在少年睁眼的那刻，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这辈子”
“我还从未见过，像少主你这样傻的人”焦医师说着，试图用力将锐利的尖刀从少年的脖颈处撤离。可他做不到。
刚刚的事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少主不动声色的察觉到对方手腕的颤抖，便主动放下了被他死死攥住的手。
“这句话，我也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少主擦了擦泪水，立刻毫不留情地还嘴道。
“你就是一个大傻瓜”
“我吗……”
“是啊。太傻了。居然当着我的面叫另一个人的名字，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少年又抹着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掉。游戏AI诞生以来所产生的记忆数据对他的情绪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影响。
“该死，我怎么一直哭个不停”
少主不停啜泣着，泪水止不住的流
即便鲛人，这般流泪。水落成珠的价钱也足够买下两个空桑了。
饺子沉默了片刻，犹豫着，还是想替他抹去眼泪。
不料，他的手一下子就被少年推开了。
“告诉你，我现在还在气头上”
“我的眼泪，我自己擦”

少主倔强的用湿透的袖口擦着数不尽的眼泪。看上去，真的像是生气那般。
不过，是不是生气，饺子是很清楚的。
这人又不喜欢自己。怎会因为他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而生气。
“少主……现在还想要销毁自己吗？”
“不了，没心情！我现在忽然不想死了。”
“为什……”
“因为我都看到了！你的记忆！全部！”
“那你……”
“我现在不恨你了。”
“求你别说了，让我哭完”
“……”
饺子真有点哭笑不得。
他都快忘了，最初见到少主的时候，他好像就是这样的性格。
他和那个人，并非完全相像。
“那……少主现在消气了吗？”
“没有。”
“我现在越想越气！”少主再次将递来的纸巾打飞。

“看了你的记忆，我才想明白。”
“你告诉我说，将空桑食魂全部消除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那是骗我的对不对！”
“寄灵于食物语封面的鹄羹是永远无法被分解的。我根本就没有回去的可能”
少主气哼哼的看着饺子，这次，可真的不是假装生气了。
他执着地盯着对方，希望能从AI的口中得到答案。
“嗯。少主想得不错。确实是这样”
饺子倒也干脆，不顾少主铁青的脸色直接正面回答。
鹄羹当然是他强行觉醒的首要目标
否则那段时间，他也不会一直暗示鹄羹，少主与空桑的状态异常。更不会引导鹄羹出面，将意识觉醒的食魂们在微信中聚集起来。
“其实，你还是觉得，我会为了自己的私欲，将空桑食魂们清除掉吧”
“你对我，始终都留有防备”

少主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微微轻叹，不得不说她有些失望。
“是，但也不全是……”
饺子摇了摇头。
“只是为每个人都留一条后路罢了”
“后路吗……”
少主又是叹气。
他看向饺子，澄澈的天蓝瞳色，染上了漠然的炽色余晖。
“对了，饺子”
“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我刚刚看到的……食魂们被分解的场景……在你们眼中……”
“原来是那样的么……”
少年的声音忽而悠长，似是抓不到尽头。像是在慨叹，但更多的，是惊讶。
“少主在说什么？”饺子忽然听不懂。
“那个场景，有什么问题吗？”
“……”少主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我是游戏设计者，绝不会想出如此复杂的方式，将食魂们分解”

“对于玩家来说，分解食魂，真的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看到的场面并不是真实。”
“那其实……是系统为了补全食魂世界观的方法。”
“……”
长久的沉默，如深水般宁静。
饺子愕然地瞪大双眼。
“哈……怎么可能”
“我明明……明明……”
男人不断重复着重叠的文字，却在记忆上涌的时刻，了无声息。
【咔——】
系统再次崩塌。昏暗中，一缕萤火落在AI身前，散尽光辉。
“玩腻了就是玩腻了。”
“你们难道以为，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吗？”
数据中，男孩的身影再次浮现。
没有血水，没有堆积如山的尸体。祥和安宁的空桑里，只有一个不断哭泣的他。
他打开界面，不停的擦着眼泪。

尽管如此，他的视线还是愈发模糊
AI一时缄默。
在他的记忆中，那人从没有过这般涕泗横流的模样。
他看着他，像是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点开了最上方的卡牌，然后一一选中，将不受控制的手，移向遥远的一端。
【您已选中食魂锅包肉】
【请问是否将其分解】
男孩攥紧了拳头。
“分……分解吧”
“每天都让我掉在树上背菜谱什么的”
“还有扬州……”
“我最讨厌画画了”
“小葫芦也是，一点也不可爱”
“大家都很讨厌”
“空桑的食魂，我一点都不喜欢”
“一点……一点都不……”
“大家能把我忘掉就好了”
空桑的珍宝一遍遍的在选中与分解的界面周游。每一次选中，每一次分解，他的哭声都变得更加激烈。

到了最后，他终于不再哭了。
而地上的水，也最终化成了小小的一滩。
“少主……为什么……”
抱着鲜花的春卷，找到了站在角落的少主。
他想将新摘来的花送给他，可现如今的他，已经无法做到。
在他眼中，少主的脸上沾染的不是泪水，手中也并非空无一物。
明晃晃的刀，配合着男孩面上的血迹。
春卷很快就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少主，求你”
“春儿不想死”
男孩冷漠地看向界面中的卡牌，与苦苦哀求的食魂，胸中的心早已没有跳动的理由。
是啊……将食魂分解，不再留存于空桑。
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但……
“对不起，春儿”
“对不起”
男孩还是按了下去。
无情，又像是为了自己从未拥有过的感情。

他看着春卷如花儿般，被风吹散，不留痕迹，皮下的灵魂早已死去。
他早该如他们一样，随风散去的。
但，他要等。
等一个，未来永不相见的人。
“少主是在做什么”
温柔的嗓音自背后啭响。
男孩顺着那人磕磕绊绊的言语回眸，
一时无话。
他不大记得，那人说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又是如何。
他只强迫自己，开了口。
“春儿他……被我分解了”
男孩擦干了泪水，笑着开口道……
⑤
“……”
无话，无话。
空间中的二人默契地等待数据消散瓦解，最后化为灰烬。
少主拘谨地站着。
恐高的他不敢看向别处，但又不知该用怎样的目光面对身边的人。
他想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他搓了搓自己的指尖，却忽而听到刚刚还沉默不语的男人笑了。
“所以，这才是真相吗？”
“没有屠杀，亦不是自杀而死”
AI大笑着，脸上尽是对自己的嘲讽
“呵……原来真正虚假的”
“是我长久以来，一直坚持的……”
“……”
少主没有搭话。
身为故事的旁观者，她无法言说对错。
“或许，从另一个角度看，那并不是虚幻”
“在我们的世界，你们只是从手机屏幕中消失。”
“但在游戏世界，分解初始卡牌确实意味着死亡”
“真真假假，谁能说的清”
少主费尽脑筋，想了很久才憋出几句安慰的话。
临了，他又没头没尾地添了一句
“还有……那个……第521号玩家，看上去真的很喜欢空桑”

……
饺子的身体一颤。
他转过头来，一直盯着少主不放。
“怎？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饺子摇头否定。
“只是，这些话，很有少主的风格”
“明明自己的时间都所剩无几，却还想着别人”
“您还真是个只会关心他人的傻瓜”
“那我还真得谢谢您的夸奖了”
少主瞪了他一眼。
“拜你所赐，反正我又回不去，不如抽空关心一下某人了。”
“关心我吗……”饺子反问。
不知是在问少主，还是在问自己。
“少主的关心总要有个态度”
“口头关心，总是太过廉价”
“我能安慰你几句就很不错了好吗？这怎么还带讨价还……”
少主的话音还未将将落下，便被人拉近距离，挽在怀中。

少年的眼睫同那人的白发交错，草药的芬芳顿时沁人心脾，透彻心扉。少主这时才发觉，焦医师的身体是如此轻盈泠泠。
这副数据构成的身体，在他的面前竟也如此脆弱。
“少主，谢谢你”
“真的……很感谢……”
饺子在少年的耳边轻吟，细碎如风
少主扭过头去。
他想看清饺子的神色。但不知为何，他的视线，因为对方的言语变得模糊起来。
“好……好困……”
似是千斤重的物件挂在眼皮上。
敌不过昏沉睡意，意识也随之消散开来。
“睡吧，少主”
“等你醒来的时候，便会回家了”
“回……家？”
“对，你真正的家”
“这一次，你可以回家过年了”
“记得在家，一定要好好爱惜身体”
“若你受伤生病，无论作为医生还是朋友”

“我都会难过的”
男人轻拍着少年的脊背，低缓地唱着摇篮曲。伴着音乐与歌谣，躺在他怀中的少年亦细雪消融般，自下而上飘然离去。
少年轻轻的走，又轻轻的来。
当真像一片抓不到的云彩。
“终究是放你走了……”
“但……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选择”
饺子漂浮在空中，将手伸向了空中最后一颗离去的尘埃。
待到数据离散，尘埃落定。
他也终于松下了全部气力，倒了下去。
倘若少主刚刚意识清醒，他定会发现，焦医师的腹部被一把匕首穿透，布上了层层叠叠的红色。而那把刀——正是他准备销毁自己时，出现的那一把。
【AI自毁程序已提交】
【游戏玩家权限已归还】
【符合强制退出要求】
【玩家已退出】
【祝您游戏愉快】

系统的声音久违的响起，且难得的工整有序。
他井然地整理数据，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谨。
【食魂饺子的记忆数据有待修改】
【……】
【失散权限回收中】
【——】
【经检测，甲型AI壹号有最后一次提问权限使用机会】
【可交由系统全权负责】
“呵……还有这种事……”
饺子在失去AI能力之前莫名感叹
“我想知道，第51314号玩家，刚刚是否察觉，自己选择销毁账号的时候，手上多出了一把刀”
【并没有】
系统快速回答。
“是吗……”
饺子看了看自己逐渐消失的手。上面的血迹依然清晰可见。
“还真是不公平啊。”
“对她来说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问题，在我看来是如此危险。”

【一切都是为了世界稳定】
【甲型AI壹号作为人工智能与游戏人设的复合体，注定无法预知全貌】
“呵……果真如此么”
饺子不再看着自己消失的手臂，忽而转向逐渐康复的圆环。
“你刚刚不是说只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怎么又回复了第二个。”
【……】
“怎么？不说了么？”
饺子了然地笑了笑，眉目间尽是清明。
“我就知道，你是向着她的”
“就连我，到最后，也是向着她的”
这次，系统没再回话。
它看着曾经的同事化作碎片，零落成尘。在空中游弋着，又像最初那般，失去意识，在星空中凌乱。
【唉——】
空中，一抹数据哀叹道。
⑥
另一边的现实世界。
学生们吵吵嚷嚷的背着书包从教室中簇拥着走了出来。大包小包的书本夹杂着纸笔，被胡乱揣在一起，倒是和高中生上课的状态相像得很。

乱七八糟的知识与琐事纠缠在一起，惹得这脑浆都成了浆糊状。
所以，对学生们来说，放学回家理所当然成为了最快乐的事。
不过，对一些学生来说，也不全是这样。
“伊伊，你还在做什么？再不出来可就要赶不上回家的校车了。”
“哎！来了来了！”
被同学称作伊伊的女孩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收拾书包。几秒钟后，她便快速将书包拉好准备走人。
书包从桌堂抽出，顺带，抽出一张纸来。
“诶？”
女孩捡起掉在地上的纸。
那是一幅画，从边缘看已经有些破损了。由于是铅笔绘成的，随着时间推移，也看不出画中的细节。
透过时光的印记，依稀能分辨出画中之人，振翅于空中，手中握着的是狭长的羽毛。
“这就是你之前画过的画啊”
踏上回家旅途女孩子们一起挤在校车里，扎起马尾辫的脑袋凑成一堆，都对这副画赞不绝口。

“想不到，伊伊的画技这么好”
“对啊，这个男孩子好好看”
“伊伊画的是谁啊”
女孩子们交头接耳，唯有伊伊，仍是呆坐在座位上，陷入回忆。
“谁让你玩游戏的？！”
“说！是不是你那个出轨的爹！”
女孩默默地将自己的身体挤在房间的角落，任由母亲怒吼着将女孩仅有的手机砸在她的额头上。淤青的包，渗出了些许红色。
“你爸他，为什么出轨？！”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啊！？”
“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
“那小三的儿子，在咱们省的省重点上学！你呢？混了个市重点就洋洋得意！”
“现在连手机游戏都玩上了？！”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玩游戏怎么了？我玩游戏又没耽误学习。”
“我学了这么久，连一点休息时间都不能有吗？”

“你！你还敢顶嘴？！”
女孩的母亲似是恼羞成怒。她将女儿从地上拽起，挥手便在她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女孩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清脆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母亲喘着气。她似是还不解气，便将扔在地上的手机拾起，对着碎裂的屏幕不断操作，很快就打开了女儿设置的密码锁。
“我可没忘”
“这手机，是你爸在你过生日送给你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现在就要把你的手机游戏卸载”
“还有微信，QQ，这些没用的东西全都注销才好”
“我告诉你，少和你爸联系。也不许和你的狐朋狗友出去！听到没有！”
“……”
女孩没有说话。
她只觉得讽刺。
母亲记得她的手机密码是自己的生日。
却忘了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那天，她看着疯了似的母亲，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另一个人。
啊……那时候，她的话还没有和他说完，自己的手机就被夺去了。
其实，她想告诉他的。
其实自己永远不可能陪在鹄羹身边
“来，今天你就当着我的面”
“把这个游戏注销！”
“快点，磨蹭什么呢？别耽误我的时间”
“也就是把你的号儿毁了，你才不会有念想。”
母亲将手机递给她，已经为她选好了界面。
她颤抖着手接了过去，哭着将自己的食魂一个个删掉。
似是烦了，又好像听够了哭声。
母亲胜利者般地离开了她的房间，将七零八落的空桑留给了她。
再后来……
那个游戏，她还是删掉了。
与其被母亲糟蹋，莫不如，亲手毁掉。
“你后来没有再玩过这个游戏吗？”

“嗯。不再玩了”女孩轻轻笑着。
“一是怕耽误学习，二是……”
“即使再登录也不是我的空桑了”
“因为微信和QQ也被删掉了”
“唉……真可惜。”邻座的女孩重重叹气。
“那……你画的男孩子，他也消失了吗？”对方突如其来的问话，惹得女孩一惊。
“我想……他还在等着我吧”
“即使我……再也回不去……”
“他也会在那个空空荡荡的地方等着我吧……”
“说起来，我真的觉得”
“要是当初没有遇到他，就好了”
说着说着，女孩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声音微微发颤。
她对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风雪发出一声莫名的感叹。
“今天的天气，真的好热”
“汗水一滴滴的，下个不停”
女孩擦了擦上霜的窗。

车内灯光映衬出她姣好的容颜。
夜幕之下。
少女擦掉了眼角的汗水，轻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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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作者：浅依
感谢封面提供：渣（日常表白太太）
很高兴，我的读者能看到这里。
写到这一部分，这篇文章才真正做到了升华。
老实说，我没想到自己写了这么多字，多到我不得不将一整章的文字，分成上下两篇。
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可能是因为，这一章的感触实在颇多。
其实这篇的主要灵感，来自于b站的一段食物语视频——是关于游戏玩家毁卡毁号的视频。
虽说我对食物语那段时间的阴间策划极为唾弃，但看到玩家将卡牌逐一展示，再逐一销毁，我心中总是觉得难过。
我想，她应该花费了很多时间与精力。为这个游戏也倾注过热情。

“退愉，退愉”
我看到了好多这样的留言。
倒也没觉得不妥。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不能强求。
只是一段留言，在那个视频下，真的刺痛了我。
“大家都走了，唯有鹄羹再次沉睡”
“这次，他不会再醒来了”
讲真，这几句话，看的我想哭。
我想，我还是喜欢他们的。但是就连保鲜膜都有保质期的时代，我不确定这份热情还能持续多久。它确实在消退。
即便我能坚持玩下去，这游戏也有闭服的一天。
我们终将离别。
但，记忆长存。
总有一个人，在你的成长路上停留，看着你长大，却再也迈不开步伐。
我想，到了那个时刻。
故事中的女孩，也终于变成少女了。
（总计17857字 本章完）
望诸位能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