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王子复仇记

我是一个从小到大的懒虫。
我这么说是因为毕竟我老大不小了，还很懒，至于为什么说从小，由于我的懒，那我就坚持原则，懒得解释。
我相信不管是哪所学校，甚至是哪个阶段的学校，都不会愿意培养出来的学生是懒学生，就好像在他们的意识里学生必须像一个个不守规矩的猿猴，只有在接受学校的管教之后才有成人的可能。于是，他既然帮我结了果，我也还了他一个因，我的不服管教就是这么来的。
不服管教当然不等于学习不好，虽然有时候可以重叠，但我并没有，我的成绩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非常优秀，某种意义上这成为了我在那些年纪嚣张的最大资本，不靠拳头，不靠人际关系，虽然只是在小学，我唯一的武器是让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姿态。总之，在规则摸不到的地方很奏效。
我认识规则的方式很奇怪。
是的，我在前面确实说过，我是一个懒虫，但这不代表我没有错乱的日子。
小学的时候我家就在学校旁，走路五分钟，所以我上学一般都是最后一个到的学校。但我不清楚，有两天我早上六点就起床了，我整个小学六年，没有其他任何一天是在七点之前起床的，只有这两天我和魔怔了一样，眼睛睁开只有清醒，我的外婆很惊讶我为什么起床这么早，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把早饭烧完，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让那碗面糊等迷迷糊糊的我。我走的时候爸妈甚至没有起床，外婆坐在沙发上，不看报纸，没有手机，不开电视，仅仅坐着，可能等下她需要洗衣服，做饭，拖地……但是她现在就坐着，而且和我无关。

我走在到学校的路上，太阳是黄色的光，旁边的马路也没有车，他们都是我的。过去的日子不会留在我的怀里，未来的时间也无法在银行里给我透支，我没有想昨天我的作文是不是又被读了，下午应该和谁打球，需不需要去小店买点什么，旁边的又是什么树，今天是几月，或者明天是哪一年。
学校是有一个规矩的，我到了学校也才记起来，校门至少要七点半才开，提前到的人要留在学校的接送大厅里，我这么几年下来第一次留在接送大厅。然后有老师叫我过来填一个表格，内容是为什么这么早到学校：
1，爸爸妈妈有急事提前送来
2，起得早所以来得早
3，其他
我选了2。
第二天我也是这样，起早，呆呆的外婆，上锁房门前两双拖鞋，没有人和车的路，树叶上金黄的阳光涟漪，以及一张漫无目的的表格。
我后来回想起我人生迄今为止的所有时间，没有哪一个时刻我是能像那种状态一样，充满神性，我明明在做一件看上去痛苦，有违背我动物肉体本心的事，但我的感受只有某种虔诚，不是激进，或者昂扬，那是一种无需可以保持的，完全自然的对于所有美好的高尚崇拜，我并没有向着那个完美的国度踏步，因为我本身就身处了那个理想国。直到早读开始，别人说话的声音与读书声打破这种美好的屏障，那样的太阳才在一瞬间失去光泽。

那一个周，我们班没有拿到四年以来唯一一个文明班级，原因是我扣了两分：
提前到校，连续两天，总计2次
第三天我早上的面非常坨，外婆以为我会很早起床，但是结果我赖了很长时间的床。我走的时候，爸妈早就上班去了。
车像被阻断的河流滞在马路上，太阳不再是金黄色，旁边的人叽叽喳喳，我不用留在接送大厅，也当然不用早起。
我幻想劈头盖脸把班主任骂一顿。
五年级的时候，我们换了班主任，但是那样的早晨再也没有出现在睁眼之后，这不是她的问题，也应该不是我的问题。
我们都无可奈何地做了某个人的仆人。
到了初中之后，上学就再也不是走读了，或者说，那种神秘的醒来就再也不可能成为现实。所以我也再不可能早到，迟到倒是可能因为前一天聊天聊太久了。
与我而言，初中与小学的最大不同，是在穿着上，小学没有规定我必须穿校服，但是初中不一样。起初我没有感觉，知道穿上裤子才发现了问题——裤子太长了。裤子太长本身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裤管把脚都盖住了，那就是太丑了，我想没一个人能接受自己认为丑的东西。于是我把裤腿卷了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把裤腿卷起来就又要接受一次试炼。

班主任又是一个语文老师，我总是认为这一定有某种联系，但是我又找不到任何证据。
首先，她把学生分为两类，卷裤腿的学生和没有卷裤腿的学生，这样做的好处是，当一个同学不够好时，看一眼他有没有卷裤腿，那就会有一定的概率得到一个批评他的切实理由，即使那个同学没有卷裤腿，她还可以换一套程序语言，毕竟世界上最简单的工作就是二分，简单到把哲学而分为唯物和唯心，QQ和微信，男人和女人，长辈与晚辈，或者是老师和学生。
把太阳也一分为二吧，月亮非常孤独。把我一分为二吧，世界上应该还有一个没有痛苦的我。
有次我逃学了。
在返校的前一天往世界跑。
开学的第二天回来了。
她把我叫到办公室。
我首先得做出一副很惨痛的样子。
其次就做好挨骂的姿态就行了。
不出所料，她的教育很成功，我的判断也很准确。
“那你出去到底为了干什么。”
“改过自新。”
我为多年前的虚伪感到抱歉。
“改过自新有你这样的吗！”
“……”不语。
“再说了，你看看你的裤子，这像是改过自新的样子吗？！”

……
“把裤子放下来。”
我终于知道当年韩信的胯下之辱是什么感受了。
我弯下腰的时候感觉我的脸和脑袋都充了血，反而我的手像是被裹了水泥一样。
“你的事情我已经报备到政教处了，回去吧。”
之后两天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感，或者是压抑，好像就是吸毒犯吸不了毒一样。
第三天我把裤腿卷了上去，没什么比活着重要。
后来她告诉我她并没有把我的事情报到政教处去，我也事实上并没有吃处分，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她，毕竟每个自愿报国的军人都是裤兜里揣好遗书的，没人可以凭本事为一件没人需要负责的事情负责。
我始终不好戳穿她，毕竟只要二分法的焦点不在我的裤腿上的时候，我还一般不算一个反面教材，并不是所有人在裤腿问题上需要被她教育，在这点上我还是得感谢她。
直到初中毕业，我都没有在整个学校里疯跑一次，要知道在我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时，大的操场就是学校本身。但反过来讲，小学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注意过裤腿这个事情，要不是初中需要穿校服，那到现在我的审美水平大概率还停留在小学水平。
我就这样带着我的裤腿审美术稀奇古怪的进了重高。

这次的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
九年制义务教育对我的结果而言就是让我讨厌学习，最不讨厌上课，其次写作业，最讨厌背书。
第一周的出校门任务是背英语。
我没有任何顾虑直接离开了学校。
吃完饭的时候班主任把电话打到了我妈的手机上。
当我确认我妈就是他们的一伙时，我没有再和她说话。
很快，期中考试498个人，还有9个倒霉蛋被我坐在屁股底下。
数字非常吉利。
但事实上我是最吃亏的，剩下的九个人里，要不恋爱，要不打球，要不玩游戏，或者追星一类其他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对我而言，我是因为什么都不做而落得这个下场，我没有淘气，没有做自己的其他事情，我的世界进入了冰河时代，我在一个没有颜色的世界里冬眠，我希望我醒来的时候，世界迎接春天。
结果我没有等到春天到来的时候，像很早之前一样，提前醒来了，不过这次，我没有看到空荡街上慷慨的阳光。
简单来说就是休学鬼混。
我的特立独行又开始飞舞，我没有和小流氓们混在一起，我没有乱花父母的钱花天酒地，我不喜欢买衣服买鞋子，没有酗酒打架，出来的时间大几个月，大半年里甚至没有和女孩子说话，没有朋友，不爱看书，偶尔打个游戏，时间死在了雨里。

最后的那点日子里，我一个人去旅行了。一个月四千块钱，家里人不再愿意把钱花在我身上了，要我答应这次去完就回学校，毕竟在学校我甚至连学费都不需要。
我想发明一列收尾相联的火车，那我就会一直在旅行的路上。
回到学校之后，我发现变了很多，选课换班了，我走到了文科班。
一看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坏了”。
这次他叫我剪头发，说明我的审美又飞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过他还没有到达“二分教育”的高度，我对他的实力还是并没有太大的自信。
后来我发现是我错了，这个人手段卑鄙的令人发指。
按理来说，我这样的境界不得不达到一种七情六欲都被磨平的地步，我出去前暗恋一个女生，本想着不回来了，那那个女孩子也会在我的历史里消失吧，结果我回来了，回来之后还发现她和我一个班。
这里的出去前有多前，是可以绵延到初中的那么长，那时候就是一个学校的。
那是一个好孩子，不仅在我看来，而且是所有人看来，都应该如此。
期末的三好学生评选，她应该是板上钉钉。
最后她没有比上，理由是她有很多次没有穿校服。

和前面那些拉仇恨的战坦不同，这次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偷鸡盗贼，黑夜与白天的斗争是完美的，乌云笼罩下的白天说不是黑夜那就恶心了。
那天之后我往她的课桌里塞了四十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她不穿校服的日子里，我的校服就是抹布。
她应该是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给她送了一叠毫无意义的试卷，当然也更不会注意到我们两个校服上身率的高度统一，我和她的关系全是我臆想的内容。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些，那是因为她有男朋友了。
我想，我只有在雨天才能写完这个故事，因为我不喜欢雨天，我可以幻想每一个有阳光的日子都是金黄色的，但是我无法容忍我的所有颜色被不知名的黑夜奔袭，抢夺。我需要自己寻找空间来存放那些脆弱的阳光以及背后的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一到雨天就会很难受，
时间就好像不走了
本来能说好长一段的
但是雨天有特权
可以直接说
某人很想某人。”
我写完这段不知道发给谁，发在哪。
后来，经历过更多事情之后，我才发现这是一场试炼，而且他很成功，我不偏不倚地成为了他想让我成为的样子，我本来以为我是一路赢下来的，我太自信了，直到我发现某些我仅仅珍视的东西不属于我的时候，直到那天我看见我的微不足道的时候，我才向这个世界妥协对我复仇。

假如我是一个王子的话，我的名字只能是哈姆雷特，我是一个里世界的英雄，最后死在了敌人的自由里。
血泊，金色的阳光，漫无目的的孩子，收到奖状的女孩。
我的时间在世界结束之前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