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t Day（《三日间的幸福》同人）

“快要死了啊。”
“嗯，就快死掉了呢。”
我睁开眼，直愣愣地望着酒店的天花板，“我还是感觉生命的最后时候在这里度过不是太好。”
“嗯，我也觉得。”枕边的宫城也有些失落地呢喃着，“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我从舒服的被窝中爬了起来，看了看一片漆黑的电视机，电视机中映出头发凌乱的我，紧接着是头发同样凌乱的宫城，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不知是在看着我，还是在看着自己。明明提出在酒店过夜的是她，如今感到无趣的也是她呀，真的是——
欸，这么一说，问题似乎出在我身上？
“宫城小姐？”
“欸，怎么了嘛？”她理了理刘海，一脸疑问。

“啊，没事。昨晚睡得好吗？”
“啊，挺好的。”说完，她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睡得很好一样，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然后凑近身子看了看我，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得把脸往后移了移。
 她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楠木先生，你人生中的最后一天，或者应该这么说，我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天，该怎么度过呢？”
不愧是宫城小姐，卖掉寿命之后的三个月以来，她总是每天一成不变地问我这个问题。我有些责备地摸了摸她的头：
“既然是人生的最后一天，我也希望宫城小姐能够好好考虑一下自己，你已经不是监视员了，和我一样是将死之人，你就没有什么想问问自己的吗？”

“我不知道。”
她的答案和我一样。
在人生的最后一天中，我们已经把死前想做的事情做了个遍，钱倒是还剩不少。我和宫城都陷入了“我今天还有什么要做”的问题漩涡中。
“不管怎么样，先去吃早餐吧。”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太多在这里，“走回家的时候边走边想也不迟。”
“你说的对。”宫城揉了揉眼，看来还是没回过神来，这几天的生活让她变得懒散许多。
早餐的流心蛋和煎培根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也许是因为自己就快死了，吃什么东西都平淡无味，宫城似乎也是这种反应。
退了房间之后，我们走出酒店，大道上仍旧是车水马龙，一切仍犹如往常般运转着，城市的喧嚣早已开始，而我对这一切已经感到了厌倦。反正那些喧嚣和自己也没有太大关系，不过当我察觉到自己将不留痕迹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心中还是难免有些酸楚。

在几天前，我把自己的寿命卖到只剩三天，我放弃了在画廊中名留青史的机会，为了让一位名为宫城的监视员重获自由。但随即我便遭到了来自宫城甜蜜的“背叛”。
说实话，她很傻，她把我生命的最后意义残忍地抹杀掉了，不过我非但不觉得生气，换句话说，我根本无法对她生气，我甚至感到少许窃喜，以及感恩。
在“赶走”宫城的仅仅一个上午，我就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在我悲痛得难以复加时，她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满脸灿烂的笑容让我在最后的三天中重拾了希望。
我并没有那些名人舍己为人的胸怀，我坚信在死亡面前，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名留青史地孤独死去和满心幸福地告别世界，我选择后者。

不过仔细一想，也许我的生命意义还在，也许宫城的自由就是我的生命价值，但她的回首也同样是——她的回首，她的笑容，她的问候，都是我生命中不可忽视的宝物。
“寿命耗尽的人，最后会怎么死去呢，宫城？”我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双眼好奇地看着她。
“死得很安详，在生命即将耗尽之际，这些人将会感到强烈的倦意，然后他们将被倦意一步一步的打败，最后步入梦乡，永远不得醒来。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死法。”宫城如此解释道，“我曾经跟进过一位监视对象的死亡后续，他被邻居及时地发现，但那个人的心脏早在睡去的那一刻停止了，怎么做心肺复苏也救不回来。”
“这样啊，确实不赖。”我继续追问道，“那我们的死期呢？”

“今天晚上。”宫城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怎么，害怕突然无法呼吸就死掉吗？放心，有这种想法我一点也不意外，不会嘲笑你的。”
“你不怕吗？”
“常和死亡接触的人怎么会惧怕死亡？你常和人接触的话怎么会害怕人呢？”
她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因为工作的关系，在我面前死去的人多到十根手指也数不完，啊，这么一说我也做了好几年的监视员了啊。”
“最后一天，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没有了。”
“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你就是，已经见完了。”
“那么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也没有了。若是现在就要去死的话我也不会拒绝的。”

不愧是她，哪怕看起来有多柔弱也好，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强。
我走到阳台，点了根香烟，看着外围的蓝天白云，心中顿感舒畅。而宫城也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旁，抱着我的手臂，缓缓地摇着。
“看吧，看多久也没关系，反正是你最后一次目睹这样的景色了。”
我看向宫城，她也和我一样，目光柔和得看着毫无特别的街景。再平凡普通的事，只要被冠上“最后一次”的标签，都会变得特殊起来。
我拨开她抱着我手臂的手，将她缓缓的拉入怀中。
所幸且又不幸的是，我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些“最后的风景”。
“你后悔过吗？卖掉自己的寿命。”
“没有是不可能的，那时候的我面临着抉择，我不想失去楠木先生，但又不想辜负楠木先生为我付出的寿命。到了最后，我选择了自私的选项，也就是前者，就算是楠木先生恨我也没关系。和你一样，我无法在没有你的世界继续活下去。”

怀中的她，十分安心地微笑着，
“反正你已经原谅我了，我自不自私也没有关系吧？”说完，她俏皮地扮了个鬼脸。
“原来你还会扮鬼脸啊，真难看。”
“哈哈哈哈不要说了啦……”
和宫城在一起，这是我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幸福。有时候幸福就是如此的简单。
回过神来的时候，最后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半。
“中午吃什么？”我看了看钟。
“随便找家餐厅解决了吧。”宫城如此回答
“那怎么行，钱还有很多呢。”
“主要是想不到要吃什么。”她低下头，把决定的皮球传给了我。
“那就去昨晚提到的那家餐厅吧，那里的寿司和拉面都挺不错。”我提议道

“好。”
她有些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在当初练习约会的海滨毫无意义地走了一下午，我们拖着酸痛的双脚回到了家。
“我想到我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了。”
“终于想到了吗，楠木先生？”
“当然这需要你的配合。”我如此说道，她惊讶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嗯，尽管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太适合，但我想问宫城一件我很早就想知道的事，你膝上的伤口。”
一提到伤口的字眼，她果然变得阴沉起来，仿佛是想起了某段黑暗的过往。
“若是不想透露也没关系，我不会逼你，毕竟我也不是很想揭你的伤疤。”
“不，没关系，如果是楠木先生的话，没关系的。”她有些忧郁的扬起嘴角，是难以启齿吗？

“嗯，那么拜托你了。”
“那个伤口的由来，是这样的——冰锥。”
“冰锥？”我顿感惊讶，脑海中突然有了些可怕的画面，“谁下的狠手？”
“一个将要死去却无法发泄不甘的废物罢了，当时他像是磕了药一般拿着冰锥一次又一次的砸着我的膝盖，那时候我还以为我将步上母亲的后尘，不过这一切终究是过去了，没变成残疾算是万幸。”她满脸沉重地喃喃着，“楠木先生，我并不是因为害怕那一日的黑暗而回避此事——”
“大剌剌地把之前的惨痛经历都告诉你，在我看来，我只会感到恶心，这会让我觉得我是为了博取你的怜悯而为之。这几年的监护员生涯中，我学会了许多东西，悲惨的经历不会让自己得到他人的优待，甚至会遭到他人的剥削，轻易地把这些经历告诉监视者只会遭受更不屑的对待，尽管不能忽视像你一样在乎我的监视者，但我坚信人的本性乃黑暗之物，这一伤口便是证明，它提醒着我不要轻易去博取他人的同情——这会让你变得软弱，软弱只会让这样的伤口越来越多。”

这段话让我想紧紧拥抱她的念头烟消云散。
“不过我深切地知道楠木先生是难得的大好人，为了我的自由甘愿献出生命，所以这些话完全可以说给你听。只是希望楠木先生明白，若是你刚才因为可怜而拥抱我，相信我和你的关系会回到刚见面时的冰点。”
“哈，真亏忍住了呢，宫城小姐，临死前还要给我出考题啊。”
“开玩笑的啦，刚才拥抱我其实也没关系，现在也是。”她双手捂着我的脸，她的手很软，很暖。
“真是拿你没办法。”我闭上眼睛苦笑了几声，然后开始铺起了榻榻米，这是我每天睡觉前都要做的准备工夫。
“今天这么早吗？”
“嗯，反正也没地方想去了，早早铺一下坐着也会舒服些吧。”

手碰到榻榻米的那一刻，我打了个哈欠，然后心中突然掠过一阵凉意。
“困了？”
“才没有。”我为了不让她担心，如此反驳，她看起来还挺精神，我为什么突然犯困了呢。
“别逞强，你拗不过的，不用担心我，累的话就请睡去吧。”宫城微笑着像是要安慰我。
“不，我还不累，你看，现在才七点。”我指了指才刚指向七点的时钟，“距离平常睡觉的时间还长着呢。”
“啊——”她似乎是被刚才的哈欠传染了，也打了个哈欠。
“别逞强，你拗不过的，不用担心我，累的话就躺下睡去吧。”这回轮到我开她玩笑，我们顿时都笑了起来。
明明我们都要死了啊。

“楠木先生，你对你的这一生有什么评价？”宫城屈膝跪坐着，好奇地问我。
“在卖掉寿命之前就是一个连回头都不会的混蛋，卖掉寿命之后我才活得像个人，哪怕因为和你交谈而显得疯疯癫癫的，但正是因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能活得出自己的样子。我想我也不是可怜宫城小姐透明监视人的生活，对你的救赎也只是无意为之，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活得像个小丑，这也是我在这段时间唯一能做的。只要可以被人记住，小丑什么的也无所谓，更何况是幸福的小丑。”
我笑着抚摸着宫城的脸：
“很高兴能认识你，宫城。如果你因为我这个小丑而感到幸福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嗯，和楠木先生在一起，我很幸福。”面前的她露出了由衷幸福的笑容。
这样的话，那怕是要死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你呢，宫城？”
“我嘛，我既不幸又幸运，我不幸出生于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担上了巨额的债务，承受了一些不该承受的痛苦，并咀嚼着痛苦一路挣扎至今日，我盼望着自由，自由对于我来说成为了奢求，我已经比身边的人来得低贱得多，当然幸运的事这条不幸之路上，有你们的照顾——楠木先生，我有和你讲过我监视那位妇女的故事吧？”
“我自然记得。”我点点头，那位妇女是宫城小姐监视员生涯中第一位把宫城当成正常人对待的人，现在回想一下，自己为宫城所做的和那位妇女似乎如出一辙，不过多出了青年人不羁的决定以及异性特殊的关照，这使得宫城小姐监视我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前面各种各样的事。

“在我监视过的人中，只有你们对我最好，如果那位妇女让我看到了希望，那么你就是希望的尽头，也就是属于我的救赎。”
回过神来，她已经泪流满面，但仍然强撑微笑，很可爱：
“我的救赎终于来了，在火车站过夜后的那一天，它终于来了！楠木先生！楠木先生——”
“别哭，你笑的时候更好看。”我抽出纸巾为她抹去眼泪，“宫城……”
“嗯，谢谢你。”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我的腰部，而我则是顺从她的动作，然后抱着她躺到了榻榻米上。
这是最后一次相拥而眠了。
“宫城……”
“……”
“宫城？”我心中一震，看了看怀中的她，眼皮微闭，晶莹的泪水仍残留在脸上，冬日清晨般的清香仍然存在，她的表情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十分的安详，安详的像是在美梦中一般。

“宫城！”我摇了摇她的肩膀，心中就像是被突然切走了一块。
“嘛，我还醒着啦，让我在怀中躺一会还不行吗。”
“呼——好吧。”我松了口气，紧紧的抱着她，尽全力感受着她的心跳。
“你说我们谁会先死？”我问道。
“你。你卖出寿命的时间比我早。”
刚才的哈欠说得通了。
“我要是突然死掉了，宫城会怎么样？”
“我没关系的，反正自己也命不久矣。死掉之后，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嗯，一定会再见的。”
一股强烈倦意粗鲁地涌入脑中，我顿时感到头眼昏花，天旋地转，若是这样昏迷死去倒也不是不行，我终究是被放过了。

“楠木先生？”
“宫城，我好困……”
“楠木先生！”怀中的宫城并没有表现出惊恐，她已经见过太多次这种场面，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快，说点什么啊。”
说点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倦意越来越重，视线渐趋阴暗，我似乎听到了死神的呼唤，他要来带我走了。
啊，说些什么？
呼吸正大幅减缓——
不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我有一句话必须要传达给宫城，若这句话没有传达出去，我绝不会原谅自己。
我已经错过了姬野的SOS，我不可以再错过宫城的幸福。
“宫城……”
我竭尽全力地开口喃喃道。

“我听得见。”
我已经没有闲暇去观察她的表情了，我燃尽最后的生命，把这句遗言说了出来，
“我爱着你……”
好了，此生无憾。再见了，宫城。再见了，世界。
我很幸福。
他睡着了，和之前的所有人一样。
看着已经逝去的他，心中的寂寞感油然而生。
我躺在他的身上，把头贴近他的胸膛，心跳已经听不到了。
自己还活着，但就快死了。
不过也没关系，没有楠木先生的世界不值得我再停留了。
我移开了他的双臂，躺到了他的身旁。
“我终究是爱上了楠木先生。”我自言自语道：
“很早以前，我便告诫自己不能再对任何监视者产生好感。”

“但很明显，我又一次失败了。”
“楠木先生的烟草味，楠木先生的笑容，楠木先生的情话，我其实都很喜欢。”
“恩人啊，看到了吧，在黑云之上，身为繁星的你一定看得到吧？”
“宫城她过的很幸福，宫城终于重获了自由，得到了救赎，瞑目吧。”
我虔诚地闭上眼，似乎这些话就能传递到天地之外的虚空。
我翻开了笔记本，里面是我所画的，之前经过的所有地方。我很欣慰地看到自己日益有长进的画技，直到画着楠木先生的那一页，我的脸上泛起红晕，心跳也开始加速。
“画的还挺像。”我顿时有了个决定，我要画出生命中最后的一幅画，哪怕是几条线条的半成品也好。至于要画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吧。

我翻开了笔记本的下一页，握着笔的手到底是僵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
本应空白一片的画纸，画着我安稳的睡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楠木先生所为。
“你什么时候画的……”
我震惊地喃喃道。
我的睡颜，在楠木先生的笔下——
“自己果然跟他差远了。”
我放下了笔，悠闲地翻着笔记本，后面几乎每页都画满了各种风景图，总共加起来占了我十几页纸，而这几天笔记本我都小心的保管了，也就是说——楠木先生在画我睡颜的那一夜连续画了十几张风景图。
“挺可惜的，他本可以成为举世闻名的大画家。”收购我寿命的那位大叔当时好像是这么对我说。

啊，我终于明白了，楠木先生身价暴涨的原因。
他为了我放弃了太多，包括名留青史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终于无法控制住自己，收不回的泪水沾湿了画纸，我盖上画本，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真是的，笨蛋楠木。”
我回头看向已经成为空壳的楠木。
“我——”
我说不出任何话，因为我感觉任何的话语在此时都不能表达出此时我的心情。
终于，沉重倦意袭来了，我很快便被其击倒，倒在榻榻米上，泛黄的天花板在此时逐渐染上黑影。
“太好了，比想象中的快……”
我露出满足的笑容。
“宫城……我爱着你……”男人在离别时如此说道。

“我也爱着你，楠木先生。”绞尽脑汁，我只能想到这句话，意识已经不允许我再思考更多了。
再会，楠木先生，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