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白】三生·上古篇其四

  李白定定地注视着那人因惊讶而猛然放大的眼眸，感觉自己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两拍。
  谁说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呢？那双眼，分明没有神明的冷漠，而是充斥着尘世不可言说的情愫啊。
  那双眼，如一池春水，可以让人轻易沉溺，无法自拔。
  韩信唇角微动，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由惊讶转为复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无论台上的戏如何精彩，周围的喝彩声如何嘈杂，都入不得他耳了。
  半晌，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终于堪堪吐出几个字:“原来是你啊。”李白拾起杯盏，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有些颤抖。
  他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对话该如何进行才不会让那人不自在，一边又为自己难以言喻的小心思未被看出而暗自伤神。
  “是我。”不知为何，咽下的茶水突然变得苦涩，李白故作调笑道，“将军可还愿意收留我？”
  韩信一脸纳闷，脱口而出道:“现在的你，还需要人收留吗？”
  “为何不需要？”他的语气变得无比认真，之前的故作轻松此刻全然无踪，“我非神明，不习惯孤独。”
  闻言韩信却不由笑了起来，好看的眉眼恣意不减，却让他原本严肃的表情生动了几分，果真是踏入俗世的谪仙。他笑着道:“谁告诉你，神明就不害怕孤独了？”
  李白反应极快，立马顺着他的话接道:“那将军留我在身边，正好做个伴不是。”神明用力拍了这狡猾狐妖光滑白皙的前额，抚着下颚道:“你要是能追上我，我便允你跟在我身边。”
  说罢起身，提步欲走，却被那狐妖死死地捉住了衣摆，韩信怎肯让他这明显耍赖的手段得逞，当即用力一扯，挣脱了开来。他快步向外面走去，避了人的耳目，化回了白龙原身，龙吟之后，直冲九霄。
  李白那只握他衣摆的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他面上雀跃的表情逐渐淡了下去，变得有些无措。
  “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开，倒也太天真了。傻白龙。”他是要缠着他一辈子的。
  韩信不觉得凭着那油腔滑调狐狸的一时兴起便能追上自己。好几次他回首，都没有见到那抹身影，眉头不由得一蹙。
  他走走停停，丝毫不觉自己的行为有放水的嫌疑。韩信暗自回忆了方才的情形，深觉自己说的话并无半点不妥。
  谁说神明不害怕孤独的？
  明明他，就很怕。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长了，便委实觉得无聊了。
  不知不觉间，韩信竟来到那座破庙的旧址。时间能改变一切，经年之后，到底是物是人非。那座庙只剩半掩在枯木腐草中的断壁残垣，塑得并不精美的白龙将军像也不知所踪。
  他坐在方形的梁柱上，那支长枪立在松软的土地上。漫天云霞铺陈，染红了天际，晚风习习，吹面不寒，拂过他的鬓角，伴他入眠。
  还是那间白龙庙，进得庙门便见粗糙无比的白龙将军神像。那个得了神明法力馈赠的狐妖乞儿，不知从何处艰难地提来一桶水，爬上桌案，就着一截烂旌帘，仔细地擦拭着那尊塑像。
  擦拭完后，他倒是一点也不闲着，从外面摘了新鲜的花来，替了枯萎泛黄的花朵。
  随后乞儿双膝着地，跪在神明的塑像前。
  白龙将军在人间的信徒何止千千万，可偏生只他一人，拜得如此虔诚。
  那支梨花已经干了，却被他小心地收在一个破旧的布袋里，一天要拿出来看个两三次。
  不知怎么的，韩信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回过神来，他怔然，呐呐呓语道:“这……是梦吗？”
  他眼前小乞儿的身影慢慢与那身形修长、面容俊美的青年重合，却也越发不清晰。
  韩信猛然睁开眼，映入瞳孔的是青年放大的脸，以及那扇动得颇有些无辜的眼睫。
  视线再向下一点，越过他红润的双唇，停留在他半露的锁骨。韩信发现，李白的眼里惊慌有之，无奈有之，更多的，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相对无言。半晌，李白轻叹一口气，说道:“怎么样，我说能找到你，就一定能找到你吧？我相信堂堂白龙大将军，九天上神，是不会食言而肥的，对不对？”
  韩信的目光又落在他那双兽耳上，瞧着瞧着，不由心中一动，手便搭了上去，极为温柔地轻碰抚摸。
  “也不是留你不得。不过既然你自诩为我的徒弟，那么是不是应当为师傅我效劳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思量，留这小妖在身边，貌似也没什么不妥。
  “这个好说。”李白将脸又往前凑了凑，两人的鼻尖相互触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桃花香，韩信只觉双耳有些发烫，心跳也跟着加快了几分。还未完全平复这突如其来的悸动，便听他继续说道，“以后你喝花酒，我负责结账，你逛青楼，我负责把风，怎么样，够意思吧？”
  韩信抬手在他头顶敲了一记，引得他笑着翻了个白眼。韩信的神色严肃了几分，声音低沉:“现下我真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李白挑眉，道:“说来听听？”
  韩信回道:“天帝察觉有九尾紫狐余孽欲出，祸乱苍生，派我前去绞杀。然而近几日我寻寻觅觅，不见其踪影。你也是青丘狐族罢？想来是有办法帮我找到它的。”
  李白脸上浅淡的笑意慢慢凝滞，最终消失不见。他仿佛听见心灵深处，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他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再开口时，声音竟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将军这几日游历三界，我还以为你是乐得自在，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韩信发觉身前这人的不对劲，抱惑满怀，说道:“我倒也想乐得自在，可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若是帮你找到那妖狐，将军该当如何？”李白抬眸瞥向那柄泛着冷意寒光的长枪，一字一顿地道，“一枪贯穿他的胸口，赏个痛快，还是……带回仙都，罚以刮刑，以儆效尤？”
  韩信知道他为何会这么问。神龙大将军时期，九尾紫狐之首就被带到仙都赐了刮刑，目的是告诫其他妖族。
  可是现如今，被他这么问起，韩信倒不知该作何回应了。好似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显得自己太过冷血无情了。
  如此这般，他索性不答，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徒弟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定有不少女子芳心暗许，如今可有婚配？”
  他愣了愣，缓缓摇头。
  韩信见转移话题成功，继续插科打诨:“为何？寻常人到了你这个年纪，怕是儿女都有了一双了。”
  “心有所属，其他人都入不得眼了。”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的。如何，那人追到了吗？”
 李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清润中带着些许无力:“我不知那人心中有没有我。不敢让他知道我的这些心思。想来那人心中拥怀苍生，泽被天下，怕是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我。”
  韩信叹气，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为何总能将话题转向尴尬的局面。又回味了许久他说的话，竟觉得心里有些异样。
  那股闷闷不乐从何而来？是因为许久寻不到那妖狐，还是因为一直逃避自己冷血至极的事实，亦或是……他的那些话？
  他还兀自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李白却眼神一暗，向后退了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以为他要离开，韩信猛然攥住他的衣袖，再次引得他一愣。韩信看向自己的手，想不出留住他的理由，只觉得尴尬至极。末了，心中的不甘作祟，他咬牙强行解释了一通:“不是要我收留你的吗？自个儿走了是个什么理？”
  “我没说要走。将军的反应未免大了些。怎么，舍不得我走是吗？”几分轻佻的笑意重新回到他脸上，两人僵立在原地。
  韩信面色一赦，觉得现在自己放手不好，不放手也不好，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