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立储 （五）

送走了几位军中幕僚后，夜已昏暝。可谭府上下仍然散发着幽幽森森的冷独气息。
 
往来点灯的几位小仆进入书斋，看到谭锦立那张藏在灰绿松针之后阴云密布的脸，面面相觑，心有灵犀地低眉顺眼起来，轻手慢脚地收拾着地上碎片，唯怕一个大喘气饶了大将军，立时便被挥剑斩首。
 
地上是碎渣残页，案前是一砚黑冷的墨水，看在眼里全让讨厌舞文弄墨的谭锦立心烦无比。可当他转过头去凝视着武器木架时，那显眼的银白长枪却在烛光映照之下枯白如旧骨。他沉沉地出了一口气，思绪飘远。
 
原本不该是他谭锦立一个人守这座刚毅的府邸，他有父兄、有妻子，十年前在缓阳之下举家休憩的时光历历在目。倏忽十年过去，曾经庭中小树的枝桠已经能在在头顶织就一片浓密的参天绿盖，可家里却只剩下那三个混小子，还有一个近知天命之年却早早成为废人的自己。
 
十年前若不是甄蠡带着虞国那位公主私奔，他也不至于被突然而至的虞国大军杀得措手不及！他眼睁睁看着虞军统帅贺修的长剑刺入父亲的身体，血污很快淹没了他的双眼……经历过那次人间地狱般的屠杀的漠民，没有人能原谅甄蠡。
 
正当他沉浸在回忆中的焚烧战场时，天际一声鹤唳，惊破群鸟。
 
喧嚣至夜的晋阳城哪里来的野鹤？谭锦立的神经陡然一条，猛地站起来朝着窗口将走去，只见那暗影落翅在自己的庭院之中，纤细的双腿试探地往前探了几步，骨节处囊肿明显。
 
谭锦立疾步走到院中，停在这稀奇之物前，胸口有些少年时激荡的热血再度翻涌。他一直记得自己所识之人中只有一对夫妇才能凭使野鹤递信。
 
“一月之后，望与谭弟一叙。”
 
竹枝刻字，背后还贴着薄薄一叶源河下游以南才特有的江离草。看来那人此刻至少已经身在源河畔，却并不急着来到漠国。先给自己送这一封信，按照他一贯缜密的行事风格，想来这晋阳城内诸事几近安排妥当。
 
所有的猜测变成现实，谭锦立的心如同炸开一般，立刻将那竹枝准准扔进了屋内火炉中，长长吐了一口气。他思索了一瞬，似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谭偃和夫人韩氏正要入睡时，下人忽然前来禀告说父亲要自己立刻去书房一趟。韩氏去寻了外衫给谭偃穿上，小声道：“早听大嫂提过，父亲白日里发了很大的脾气，你说话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