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蝰蛇

2023-03-06吃人轻小说动物园樵夫 来源:百合文库
有人曾经在深山之中砍柴时踩到一条蝰蛇。受惊的蛇并未逃离。它把身体盘蜷成圈,一面发出嘶嘶的警告声,一面向那人的腿部扑去。好在砍柴人长期穿梭于丛林沟壑之中,身手敏捷,才侥幸逃过一劫。这里插上一句:这个地区的人们痛恨毒蛇。由于大部分土地被险峻的山群所覆盖,贫穷的人们常常不得已攀附于悬崖峭壁之上,以摘采药草为生。这是一份艰难的营生,因为高价值的药材实属罕有,而惊扰到毒蛇的情况又在所难免。每年都有数十人丧生于蛇的毒牙之下。然而相比于忍饥挨饿,更多人选择了铤而走险——何况这一年又是一个荒年。
砍柴人扎稳脚步,定了定心神,朝那蝰蛇仔细观瞧,不由得吃了一惊。那蝰蛇的周径足有成人小腿粗细,三角形的头部爬满皴裂的纹路,犹如龟甲上的纹理。扭曲盘叠的蛇身暗示着令人难以想象的长度。时值秋日,在落叶的映衬之下,这条巨蛇凭借红、黄、黑相互交织的色彩将自身的行踪巧妙地隐匿。与其说是冷血的动物,倒不如把它看做一株粗壮的藤蔓:它就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悄无声息地舔舐着剧毒的牙齿,依靠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守株待兔。可以想见的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漫长岁月中,随着春日初萌的嫩草和秋日枯黄的落叶,蝰蛇躲在角落之中,一次又一次地脱去带有保护色的外皮,由青到红,又由红到青。而它粗硕的躯干显然得益于充足的养分:显而易见,仅仅依靠鼠鸟青蛙还远不足以至斯。难道说……
尽管长期山林生活的经验暂且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砍柴人的手心还是渗出了点点汗液。一阵怪风不失时机地刮过,卷起一股鲜血和肉糜的气味,令人眩晕作呕。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啊!在这荒凉瘠薄的土地上,如果不是吃人的肉,就不可能长出如此巨大的蛇!就在几个月以前,邻家的独子便在这后山中玩耍时离奇失踪了。家人都以为他失足跌落了山崖。哭得声嘶力竭的母亲用被划得鲜血淋漓的双手扒开每一株灌木寻找儿子的尸首,却只是徒劳无益。而眼前这条蛇……在那样的情形下,很难能有人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一股无名的胆量从砍柴人的上腹涌入胸膛,他的双手颤巍巍地四下摸索。斧子太短,只好随手拾起一旁躺着的大石头。电光火石之间,他用这石块向那蝰蛇猛地砸去。“嘶!”蝰蛇发出痛苦的哀号,疾速地蜿蜒游走,瞬间消失在棕黄色的枯草丛中。在它受伤的尾巴之后,留下了一条鲜红的印记…

数十年以后,当年的樵夫早不以砍柴为生了。他在城市的角落里租赁了一间不算大的公寓,把拙劣的破草帽换成了时下流行的款式。有一天,他跟随旅行团,乘坐汽船到大洋彼岸的国家游览,在那里他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从老人到孩童,每个人都面带阳光的微笑,向过往的行人和游客们致意——一个富庶而安宁祥和的国家。第一晚,砍柴人睡得十分香甜。
次日早晨,他们来到市郊的动物园参观。在一扇被重重人群包围的玻璃窗后面,砍柴人惊奇地认出了多年前的那条蝰蛇。它瘦了一圈,毒牙已经退化,眼神也没了凶光,似乎在努力变得乖巧而讨人怜爱。若不是标志性的彩色纹路、尾部的一块缺损以及牌匾上的栖居地介绍,它绝无被认出的可能。而现在,不知是见到了多年前的熟人还是仇家,砍柴人将双手紧贴在冰冷的玻璃墙上,怔怔地呆望着。
“女士们,先生们,”头戴滑稽礼貌的主持人愉快地宣告,“下面由我荣幸地向大家介绍这座城市的明星,世界上最大最长的蝰蛇,职业杀手——希特曼!”毒蛇有了自己的名字,砍柴人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人群欢呼且鼓掌,有人把手指塞进嘴里,吹出了悠扬的口哨。
那么,今天要喂它吃些什么呢?“生吞火鸡的表演——”有人嚷道。主持人摇头晃脑地摆了摆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经过一连串吊人胃口、夸张堪比杂技的肢体语言后,他打了个响指,示意众人屏息凝神。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个瘦弱的黑影不知从哪个方向被抛入蛇窝。
这不是邻家的独子么!砍柴人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经历了多年的沧桑变换,只有那瘦骨嶙峋的黝黑身影未曾改变!说不清是出于饥饿还是恐惧的缘故,他以瘦得能数清肋骨的肢体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助地徘徊。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徒劳。蛇窝狭小的空间使得他根本丧失了逃跑的可能,甚至失去了被人驱赶着走向舞台中央的必要。在他那深陷的眼窝中,起初还看得见因过度惊吓燃起的光亮,渐渐地也只剩下如烧尽的柴火般暗淡的祈求神色了。啊唷!砍柴人不禁大声惊呼,几近要晕厥过去。
然而他的这声呼喊被躁动的人群掩盖了。人们惊叫着,把手遮在嘴唇之上,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又赶忙将目光移回现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原来是一头黑瘦的羔羊。在一个没有人能够想象蛇吃人的国度里,这倒算得上件稀奇事。
“去吧,宝贝儿,抓住他!”主持人充满挑逗地鼓励道。他每吐出一个词,都伴随着观众们山呼海啸般的惊叫声。然而蝰蛇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观众们越是激情澎湃,它越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现在,在这个吃喝不愁、幸福洋溢的国家,它只想做个好好先生。如果不是表演需要,它宁可吃人们饭桌上剩下的面包糠,而不是生吞活的荤食。它就那样懒洋洋地倚靠在岩石上,僵持着,直到面色尴尬的主持人因观众的失意离去涨红了脸……
这天夜里,砍柴人卧在旅店柔软的床上,辗转反侧。他想,也许是自己错怪了蛇。也许蛇并没有吃掉邻家的独子,而确是孩子自己失足跌落山崖的。又或许,蛇确实吃过人,但本质上并不是一条吃人的蛇。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蛇要么吃掉人,要么被人吃掉,二者间并无可选择的余地。现在,它成为了保护动物,甚至拥有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在那潮湿阴冷的深邃石缝中,又好似有什么新的东西蠢蠢欲动。是千万双蛇的眼睛,在严酷的冬日过后,从温暖的巢穴中破壳而出,向荒野,向山岗,向人群密集的地方,分散又聚拢,聚拢又分开……这一晚最终成为不眠之夜。砍柴人决心要把事情的真相紧握在手中。
第二天,人们发现了贪睡的蝰蛇,它的头和身体不在同一个地方。动物园的所有者出离愤怒,但是他们很快在蝰蛇的尸体内发现了新的商机。从蛇的腹部取出了百余块类似化石的物品,在蛇腹中酸液的腐蚀下,大多数已经辨认不清。人们请来了生物学家,试图像搭建恐龙骨架一般将骨头的主人复原。在缺少头骨和多数关键部位的情况下,有人坚持认为是一头羊羔,另有人则争辩称是猫狗或者园方饲喂的别的什么牲口。但年代的鉴定显示事情发生于更加久远的岁月。那是吃野菜长大的孩子的尸骨,是即便强大如蛇的胃液也无法消化的黑暗历史。茫茫人海中,或许有一个人真正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个人既不是生物学家,也不是历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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