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芳菲不知何处尽（上）

       人人都说江南芳菲林是个好去处。我自下山以来四处闲逛，芳菲林却是不常路过。择日不如撞日，我放下茶碗，找小二结了费用，拎剑去了。
       午后的芳菲林静悄悄的，花树繁茂，偶有清风徐来，吹过几片零落花瓣。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兴致起来，跳到一棵树上找个枝杈坐下，细细观赏起这林子来。林子不大，但胜在树木长得好，树下小径也干净，没有什么生什么杂草毒物。稍转下目光就可以看到青山绿水好风光。我坐着坐着就生了困意，预备找个舒服姿势躺下来，没想到脚下一滑，啪叽从树上掉了下去。
      却是掉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我吓得睡意全无，从那人身上跳个老远，结结巴巴地指着他说:“你你你……”估计那人被我吓得也不轻，一脸茫然的问:“我怎么了？”我顺了口气叉着腰道:“你没事往树下站什么站！”他继续不解，“树下不能站人吗？”
      我瞧他呆呆愣愣，心想他不会被我砸傻了吧？不行不行，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我还是先溜了。我边拾剑边说，“当然可以，你想站多久都可以，我还有事先走了哈。”不料他忽的一步上来攥住我的手腕，盯住我手里的剑问:“你是华山的？”我挣扎不出，没好气的说:“是又怎么样？”
        “还钱。”
        “啥？”我愣在原地。
       “我们师兄都说你们华山欠了我们钱。现在我没钱吃饭了，你是不是该还钱了？”
       我这才发现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道袍。“你们武当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会没钱吃饭？”
       他转头看着旁边大树说:“我被逐出师门了。”
      “哦。”我又是一愣。脑袋突然一转，趁着他正出神一把挣脱，跳到三米以外握着剑说:“你说我们华山欠了你们钱，你倒是说说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有无契约凭据？有无见证？再说，你已不是武当弟子了，我就是还钱也不用还给你啊。”
       他收了手，很大声的说:“谁说我不是武当弟子了？”
       我又被吓了一跳，心里说好好好你是你是，脚下一抹油准备溜走。然后我没走成。然后我跟道长打了一架。然后我悲哀地发现我打不过他。
       对着面前一声不响埋头吃饭的道长，我心疼的数着我的银子。身为一个穷苦华山，我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摊上这么个冤案。道长原来从小在武当山长大，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是个勤奋的好孩子。啊呸，勤奋的二傻子。以至于最后莫名其妙被人指认拿了个价值连城的珠子被赶了出来。赶出来就赶出来吧，这样的事一天发生个八百遍也不稀奇，关键是偏偏让我给砸了。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对他说:“道长，你看，你也吃饱了，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拨着盘子里的菜不说话。
      我试探性的迈出一只脚，发现他并没有动静，于是一溜小跑走人。
        摆脱了道长一身轻松，我计划着路线要往金陵去。抬头望了望天色，我找了一间便宜的客栈投宿。睡到半夜突然醒来，朦朦胧胧中看到屋里站着个人。我吓得抱起被子朝床脚缩，提着胆子问:“什么人！”
       来人转身，却是下午刚被我“摆脱”了的道长。我顿时无语了，抄起枕头往他身上扔，“大半夜你跑到我房间里干什么！”他挨了枕头，不咸不淡地说:“我没地方住。”
       “没地方住你去找啊！你一个大男人跑到姑娘家的房间算什么啊！”我都快崩溃了。
        “你是……姑娘？”他颇为迟疑地问。
        “废话，我不是你是啊！”我心情差到了极点，没空搭理他。平时我都是和衣而睡，如今一扯被子下了床，穿了鞋子，从他怀里抽出枕头往床上一丢，不耐烦地说:“床让你了你睡吧睡吧。”
        他不动，小声解释:“我见你穿着男人的衣服所以以为……”
       “闯荡江湖！懂不懂？”
       “哦。”我觉得他肯定是在山上呆傻了，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也懒得跟他计较，拿起剑开了窗跟他挥挥手，“道长再见，不，是再也不见！”我正要爬窗走，却被人扯了袖子。他目光平静的看着我:“你睡吧，我出去。”
       我都要被气笑了，反手一跃出去，望着窗里的人说:“你觉得折腾到现在我还能睡得着？我走啦，你！不许跟着我！”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我顶着月光上了路。
       金陵城果真繁华。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真个车如流水马如龙。我决定先把金陵好好逛一逛，然后再考虑回华山的事。毕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上山后我说不定又要呆几年不乱跑了。正思索着，我突然被撞了一下。昨日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道长接二连三的吓，又没有睡好觉，我打了个哈欠也就没有留意。顺着人群往前走，听说夫子庙正有集会，我要去凑个热闹。
       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说:“大哥哥，大哥哥，买束花吧。”我看她小小的很可爱，于是准备掏出钱来买一束，却不料，钱袋没有了。我傻在原地，尴尬的笑笑:“对不起啊小姑娘，哥哥的钱被偷了。”小姑娘很同情的看了看我，拿出一朵花来塞在我手里走了。我捧着一朵花欲哭无泪。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的钱？！我抬头望了望四周，算卦的拉车的卖瓜的络绎不绝，偷钱的人估计早就跑个没影了。
      得。我只得发挥我华山吃苦耐劳的精神，饿着肚子逛了庙会，路过了五福楼，走过了小酒馆。夜色渐深，我又困又饿，又不敢随便找个地方睡，只能去爬金陵据说最高的塔，准备吹着西北风凑合一晚。千辛万苦爬了上去，我差点没一个跟头摔下来，好在道长很和蔼，弯下腰把我拉了上来。我说你别拽我，直接让我摔死算了。道长很温柔，问:“怎么啦？”我被他事不关己的样子气炸了，“你还问怎么了，要不是你我至于大半夜起来赶路吗？至于一进金陵就被偷了吗？至于饿着肚子爬楼来跟你唠嗑吗？你第一次下山啥都不懂，我就懂啦？我不就犯困砸了你一次吗？你怎么就阴魂不散老缠着我？”我越说越觉得委屈，禁不住眼泪就出来了。道长不出声，任由我数落，等看到我哭了，拿起袖子要替我擦眼泪，我扭头宁死不屈的样子。高处不胜寒，尤其是晚上，一阵风过来，我抖了一抖。
道长脱了外袍盖在我身上，然后一把把我扯进怀里，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我烦的想要推开，他却锢得很紧，沉声说:“别动，睡吧。”我立刻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表示宁死不睡。他不理我，任由我瞪。我瞪了半天没意思，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