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衰减
一 圆周率
纤白的指尖落在陈旧的银灰色按键上，老式的液晶屏颤颤巍巍地显示出结果——
3.1415926534
“天哪……这不是真的……”林雨低语着，布满血丝的眸子紧盯着那串数字，妄图从中找到破绽。
半晌后，她无功而返。无论重新计算多少次，那串不可能存在的数字都横亘在屏幕上，冷漠而坚硬。
将计算器丢到一边，它撞到墙上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多少让她轻松了些。她揉着酸麻的腿从地板上站起来，准备到卫生间去洗漱。
走到楼梯口，魂不守舍的她和楼梯上下来的程戌撞了个满怀。本就头晕眼花的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最后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林大博士，又搞了一整晚研究啊？”程戌挂着招牌式的欠揍笑容扶她起来，“你看看你，熬夜熬得像个老太婆，几年前结婚时的那个你怕不是假的吧……”
“不许说我老……”林雨出奇的没有像往常一样发飙，只是弱弱地反驳了一句，“诺，你去看看客厅里的那个，我先洗把脸。”
程戌顺着林雨的目光看去，客厅一个脏兮兮的角落里搁着一只陈旧的计算器。他好奇地走过去将其拾起，屏幕上一片空白，似乎已经被林雨摔坏了。
用力敲了敲它的后盖，计算器总算开始工作了，之前林雨留下的那串数字闪烁着出现在屏幕上。
这不是圆周率吗？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程戌皱起眉头。
慢着——3.1415926534……
小数点后第十位……是4？！
程戌大惊失色。他用抖得厉害的双手按下归零键，重新运行了一遍圆周率的计算公式。
3.1415926534
圆周率……变小了？
“这玩意儿……大概是坏了吧……”他试图说服自己，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放下计算器，程戌打开了一边的笔记本电脑。正当他等待开机时，林雨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失态地冲上去按住林雨的肩膀，把依旧睡眼惺忪的她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回事？”她愣了两秒，“哦，你说那个啊……”她无奈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计算器坏了？”
“是计算器坏了还是这个世界坏了，我们马上就能知道。”程戌退回到笔记本电脑前，打开了计算机内置的计算程序。
输入，π。
按下等于键。
平滑的荧屏上弹出一串冰冷的黑色数字——
3.1415926534
客厅里的气氛凝固下来，两人都注视着那串数字，没有抬头。
所幸这种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刺耳的来电铃声打破了寂静。
“这里是林雨，有事请讲。”
“这里是联合国临时数学计量组，”带着外国口音的男声从听筒里传出，“天朝数学家林雨博士，请在十二小时内赶往京都国际机场，届时将有专机等候。非常时期，非常行动，望您谅解，谢谢配合。如有疑问，请拨打……”
放下听筒，林雨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颊又苍白了几分。
“看来是这个世界坏了，咱们家的计算器还是没毛病的。”程戌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没有成功。
二 数学会议
联合国科学太空城，一座悬浮在地月拉格朗日点的宏伟人造物。整体呈幅轮形，自转模拟重力。
空天飞机泊入太空城顶部的发射场，机尾淡蓝色的等离子尾焰渐渐消失。随着一阵颤动，机体彻底泊稳了。
林雨急匆匆地跑出舱门，顾不上感叹周围神奇的人工大气层就跑向楼梯，她快要迟到了。
推开密封式的会议室大门，几千平方米的空间已是座无虚席。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学家们济济一堂，正低声而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会场充满了无法辨识的嗡嗡声。
她在后排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身边挨着一个身形魁伟的大胡子俄国人。那人正捧着个小本子写写算算，粗大的手指握起钢笔来却异常灵巧。
“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柔和的声音通过每张桌子上的翻译器传出，让所有人都能听懂。“我是联合国临时数学计量组的组长，查尔斯·科索。首先，我代表联合国对诸位表示歉意，我们没有事先通知就举办了此次会议，实属情况紧急。”
“目前，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开，但没有人知道能够隐瞒多久。诸位也许发现了，也许没有发现。下面，请大家看大屏幕。”
投影幕布亮了起来，一个淡蓝色的窗口出现在幕布上。
“本会场中的这台超级计算机配备了已知的一切抗干扰设备，硬件也在半小时前检修了一遍，可以说没有任何问题。下面，我将用它进行一次再简单不过的运算。”
不出林雨所料，是圆周率的运算。
3.1415926524
那串熟悉的数字出现在全场人的视野中。
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庸人，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惊叫声此起彼伏。
“如诸位所见，圆周率常数π，因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而在小数点后第十位变小了一个数。如果想要亲自尝试的话，诸位的桌子上都有内置计算器。”
人们纷纷低下头去开始运算。
林雨没有动。
“真奇怪……”旁边的俄国壮汉小声嘟哝着，夹杂着方言的俄语让林雨愣了片刻。
他关掉了桌子上的计算器，从怀中掏出之前那个小本子开始手动计算圆周率。林雨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壮汉的本子上。
利落的笔迹汇成一串竖式，小数点后一位，两位，三位……
算到第十位，一个黑漆漆的“4”跃然纸上。
“算错了？”壮汉不解地挠了挠头，在旁边的空白上重新开始计算。
片刻后，又一个“4”出现了。
林雨也不禁蹙眉，之前的运算过程她也看了三四遍，没有任何运算错误，但算出来的依然是那个数。
为什么？
接下来就是各种讨论、投票以及种种繁文缛节，折腾到最后，六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在此期间，林雨除了上过一次厕所之外就缩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经过最后一轮投票，新的π值以过半票数获得承认。下面我宣布，本次联合国数学家会议到此结束！”
人们纷纷鼓掌，恨不得早点逃离这个闷热的囚笼。
“主持人先生，请等一下。”掌声中，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扩音器的帮助下传遍全场。
掌声止歇，人们的目光聚焦在后排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请原谅我的冒犯。”林雨给自己鼓了鼓劲，步履平稳地沿着过道走向前台。
“您是天朝的林雨博士吧，请问——”
“抱歉，是我唐突了。”林雨说着走到了会场计算机的控制台前。
参数设定，精确度，小数点后一百位。
圆周率π，运算开始。
一串长长的数字出现在荧屏上。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出言制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荧屏上。
林雨强迫自己镇静，继续有条不紊地操作。
临时数据储存，完成。
等了大概五秒，她重复了一次圆周率的运算。第二串数字也被她存入了临时数据。
减法运算，减数设定，临时数据1；被减数设定，临时数据2。
运算开始。
一长串的零开始出现。
正当所有人松了口气，认为这只是一次无意义的运算时，异变陡生——
小数点后最后一位，一个冰冷的“1”出现了。
三 数学衰减
“临时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公元20xx年x月x日，联合国数学家会议发布题为《数学衰减》的声明。该声明表示，因某种因素，数学体系正在以一个缓慢增加的速度持续衰减。截止本消息发布，圆周率π已经衰减到了原来的99.997%。数学衰减对民众生活产生的影响暂未发现，但据可靠消息，已有一批高精度的科学仪器因不适应新数学体系而运行异常。请民众保持镇定，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下面是《数学衰减》声明的原文……”
程戌抓起遥控器，不以为意地关掉了电视。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刚回来不久的林雨从浴室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我想通了，管他数学衰减不衰减，只要你不跟着它跑了，我就不担心。”
“滚一边儿去。”林雨没好气地摔上房门。
随着时间流逝，衰减对生活的影响渐渐显现。
三天后，量子计算机等前沿科技设备相继罢工。
七天后，冯·诺依曼传统结构计算机以及一系列电子产品停止运作。
十三天后，在轨运行的绝大多数人造天体坏死，相当一部分失控坠毁，其中三座大型太空城的坠毁造成小规模人员伤亡。
十五天后。
林雨推开房门，惊异于自己看到的世界——
黄沙漫天，柏油马路上积满了厚厚一层尘土。前几天城市西侧的自动化防护林系统崩溃，蔓延的大火烧毁了几百亩的林区。失去阻碍的风沙蔓延而入，带着大西北的气息覆盖了城市。
不时，几个黑影自不远处一闪而过。那是暂时还能苟延残喘的机动车辆。路边的巨幅广告牌已经报废，黑色的显示屏上再也显现不出推销商品的明星。
此情此景，让她不由得联想到上世纪的那个时代。
短短十几天，人类已经从信息社会退化到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结束后不久的水准，甚至一只脚已经跨入了农业社会的门槛。自动化农村已经全部报废了，粮食的奇缺让越来越多的人从城市迁回农村，去开垦那些荒废已久的土地。
“嘿，我回来了！”一团黑影毫无预兆地从风沙中钻了出来，却是程戌。他身上弥漫着一股酒气，跌跌撞撞地闯进门，顺便把林雨拉了回来。
“你又去喝酒了。”她微微蹙眉，但还是帮他脱下沾满沙尘的斗篷，再送上热水和醒酒药。
“网络瘫痪以后都没人找我约稿子了……我不喝酒还能干什么……”程戌嘟哝着接过热水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瘫到了摇椅上，“反正……人类离灭亡也没多久啦……”
四 真相
数学衰减开始后第三十天，圆周率π从2.4左右开始回升。举世欢腾。
数学衰减开始后第三十四天，传统计算机恢复使用。
数学衰减开始后第四十八天，圆周率π恢复正常，数学体系复原。
数学衰减开始后第四十九天。
望着重新变得湛蓝的天空，林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无……天无绝人之路嘛……嘿嘿嘿……”醉酒的程戌在身后嘟哝着，露出满足的笑容。
林雨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似乎是去找什么联合国数学小组，程戌也没心情管那些事。他对着刚刚恢复运行没几天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新建的文档。
《数学衰减》，这是他即将动笔的小说，说不定会成为传世的名篇呢。
抛下杂念，他埋头苦干起来。
“天朝的林雨博士是吧？您不应该去数学区吗？”重新发射的联合国科学太空城中，天体物理学部分的负责人疑惑地问道。
“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可以么？”林雨顶着黑眼圈，显得魂不守舍。
“请便。”
“前不久那场衰减，据研究显示是因为太阳系掠过了一个大型黑洞的引力场外侧对吧？”
“您说的没错。”负责人微微颔首。
“进一步来说，空间曲率的改变会导致数学体系变化？”
“确实是这样。”
“好的，我问完了，谢谢您……”林雨起身走向门外，整个人都显得不太正常。
缓步来到太空城顶端的人工大气区，她停下脚步，仰望那深邃的宇宙。
空间曲率的改变……
数学体系的变化……
宇宙无边无涯，空间曲率这种东西，真的存在所谓的正常值么……
谁说π一定是3.14……
谁规定两直角边为三和四的直角三角形斜边长必定为五……
谁能确定，正常值真的正常？
换句话说。
数学真的存在吗？！
最后的疑问彻底击碎了她的希望。对于将全部精神寄托在数学上的她而言，这是致命的打击。
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她掏出手枪，让冰冷的枪管对准心脏。
华灯初上，程戌合上笔记本电脑，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林雨还没回来，他考虑着要不要打个电话。
正当他准备拿起电话时，电话却自己响了。拿起听筒，显示屏上却不是他期待的那个号码。
“这里是林雨博士家，您是——”
“程戌先生对吧？我是联合国太空城维和部队的冯少尉。请保持冷静，您的妻子林雨博士于七分钟前在联合国科学太空城顶层开枪自尽，子弹贯穿心脏，发现时已死亡……”
电话里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程戌眼前一片模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周后，林雨的遗书寄到了程戌手里。
说是遗书，其实是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热烈庆祝数学衰减结束”的巨幅标题被暗褐色的字迹覆盖，那是林雨的血字——
正常值真的是正常的吗？！
纤白的指尖落在陈旧的银灰色按键上，老式的液晶屏颤颤巍巍地显示出结果——
3.1415926534
“天哪……这不是真的……”林雨低语着，布满血丝的眸子紧盯着那串数字，妄图从中找到破绽。
半晌后，她无功而返。无论重新计算多少次，那串不可能存在的数字都横亘在屏幕上，冷漠而坚硬。
将计算器丢到一边，它撞到墙上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多少让她轻松了些。她揉着酸麻的腿从地板上站起来，准备到卫生间去洗漱。
走到楼梯口，魂不守舍的她和楼梯上下来的程戌撞了个满怀。本就头晕眼花的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最后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林大博士，又搞了一整晚研究啊？”程戌挂着招牌式的欠揍笑容扶她起来，“你看看你，熬夜熬得像个老太婆，几年前结婚时的那个你怕不是假的吧……”
“不许说我老……”林雨出奇的没有像往常一样发飙，只是弱弱地反驳了一句，“诺，你去看看客厅里的那个，我先洗把脸。”
程戌顺着林雨的目光看去，客厅一个脏兮兮的角落里搁着一只陈旧的计算器。他好奇地走过去将其拾起，屏幕上一片空白，似乎已经被林雨摔坏了。
用力敲了敲它的后盖，计算器总算开始工作了，之前林雨留下的那串数字闪烁着出现在屏幕上。
这不是圆周率吗？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程戌皱起眉头。
慢着——3.1415926534……
小数点后第十位……是4？！
程戌大惊失色。他用抖得厉害的双手按下归零键，重新运行了一遍圆周率的计算公式。
3.1415926534
圆周率……变小了？
“这玩意儿……大概是坏了吧……”他试图说服自己，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放下计算器，程戌打开了一边的笔记本电脑。正当他等待开机时，林雨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失态地冲上去按住林雨的肩膀，把依旧睡眼惺忪的她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回事？”她愣了两秒，“哦，你说那个啊……”她无奈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计算器坏了？”
“是计算器坏了还是这个世界坏了，我们马上就能知道。”程戌退回到笔记本电脑前，打开了计算机内置的计算程序。
输入，π。
按下等于键。
平滑的荧屏上弹出一串冰冷的黑色数字——
3.1415926534
客厅里的气氛凝固下来，两人都注视着那串数字，没有抬头。
所幸这种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刺耳的来电铃声打破了寂静。
“这里是林雨，有事请讲。”
“这里是联合国临时数学计量组，”带着外国口音的男声从听筒里传出，“天朝数学家林雨博士，请在十二小时内赶往京都国际机场，届时将有专机等候。非常时期，非常行动，望您谅解，谢谢配合。如有疑问，请拨打……”
放下听筒，林雨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颊又苍白了几分。
“看来是这个世界坏了，咱们家的计算器还是没毛病的。”程戌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没有成功。
二 数学会议
联合国科学太空城，一座悬浮在地月拉格朗日点的宏伟人造物。整体呈幅轮形，自转模拟重力。
空天飞机泊入太空城顶部的发射场，机尾淡蓝色的等离子尾焰渐渐消失。随着一阵颤动，机体彻底泊稳了。
林雨急匆匆地跑出舱门，顾不上感叹周围神奇的人工大气层就跑向楼梯，她快要迟到了。
推开密封式的会议室大门，几千平方米的空间已是座无虚席。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学家们济济一堂，正低声而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会场充满了无法辨识的嗡嗡声。
她在后排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身边挨着一个身形魁伟的大胡子俄国人。那人正捧着个小本子写写算算，粗大的手指握起钢笔来却异常灵巧。
“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柔和的声音通过每张桌子上的翻译器传出，让所有人都能听懂。“我是联合国临时数学计量组的组长，查尔斯·科索。首先，我代表联合国对诸位表示歉意，我们没有事先通知就举办了此次会议，实属情况紧急。”
“目前，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开，但没有人知道能够隐瞒多久。诸位也许发现了，也许没有发现。下面，请大家看大屏幕。”
投影幕布亮了起来，一个淡蓝色的窗口出现在幕布上。
“本会场中的这台超级计算机配备了已知的一切抗干扰设备，硬件也在半小时前检修了一遍，可以说没有任何问题。下面，我将用它进行一次再简单不过的运算。”
不出林雨所料，是圆周率的运算。
3.1415926524
那串熟悉的数字出现在全场人的视野中。
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庸人，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惊叫声此起彼伏。
“如诸位所见，圆周率常数π，因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而在小数点后第十位变小了一个数。如果想要亲自尝试的话，诸位的桌子上都有内置计算器。”
人们纷纷低下头去开始运算。
林雨没有动。
“真奇怪……”旁边的俄国壮汉小声嘟哝着，夹杂着方言的俄语让林雨愣了片刻。
他关掉了桌子上的计算器，从怀中掏出之前那个小本子开始手动计算圆周率。林雨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壮汉的本子上。
利落的笔迹汇成一串竖式，小数点后一位，两位，三位……
算到第十位，一个黑漆漆的“4”跃然纸上。
“算错了？”壮汉不解地挠了挠头，在旁边的空白上重新开始计算。
片刻后，又一个“4”出现了。
林雨也不禁蹙眉，之前的运算过程她也看了三四遍，没有任何运算错误，但算出来的依然是那个数。
为什么？
接下来就是各种讨论、投票以及种种繁文缛节，折腾到最后，六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在此期间，林雨除了上过一次厕所之外就缩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经过最后一轮投票，新的π值以过半票数获得承认。下面我宣布，本次联合国数学家会议到此结束！”
人们纷纷鼓掌，恨不得早点逃离这个闷热的囚笼。
“主持人先生，请等一下。”掌声中，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扩音器的帮助下传遍全场。
掌声止歇，人们的目光聚焦在后排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请原谅我的冒犯。”林雨给自己鼓了鼓劲，步履平稳地沿着过道走向前台。
“您是天朝的林雨博士吧，请问——”
“抱歉，是我唐突了。”林雨说着走到了会场计算机的控制台前。
参数设定，精确度，小数点后一百位。
圆周率π，运算开始。
一串长长的数字出现在荧屏上。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出言制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荧屏上。
林雨强迫自己镇静，继续有条不紊地操作。
临时数据储存，完成。
等了大概五秒，她重复了一次圆周率的运算。第二串数字也被她存入了临时数据。
减法运算，减数设定，临时数据1；被减数设定，临时数据2。
运算开始。
一长串的零开始出现。
正当所有人松了口气，认为这只是一次无意义的运算时，异变陡生——
小数点后最后一位，一个冰冷的“1”出现了。
三 数学衰减
“临时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公元20xx年x月x日，联合国数学家会议发布题为《数学衰减》的声明。该声明表示，因某种因素，数学体系正在以一个缓慢增加的速度持续衰减。截止本消息发布，圆周率π已经衰减到了原来的99.997%。数学衰减对民众生活产生的影响暂未发现，但据可靠消息，已有一批高精度的科学仪器因不适应新数学体系而运行异常。请民众保持镇定，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下面是《数学衰减》声明的原文……”
程戌抓起遥控器，不以为意地关掉了电视。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刚回来不久的林雨从浴室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我想通了，管他数学衰减不衰减，只要你不跟着它跑了，我就不担心。”
“滚一边儿去。”林雨没好气地摔上房门。
随着时间流逝，衰减对生活的影响渐渐显现。
三天后，量子计算机等前沿科技设备相继罢工。
七天后，冯·诺依曼传统结构计算机以及一系列电子产品停止运作。
十三天后，在轨运行的绝大多数人造天体坏死，相当一部分失控坠毁，其中三座大型太空城的坠毁造成小规模人员伤亡。
十五天后。
林雨推开房门，惊异于自己看到的世界——
黄沙漫天，柏油马路上积满了厚厚一层尘土。前几天城市西侧的自动化防护林系统崩溃，蔓延的大火烧毁了几百亩的林区。失去阻碍的风沙蔓延而入，带着大西北的气息覆盖了城市。
不时，几个黑影自不远处一闪而过。那是暂时还能苟延残喘的机动车辆。路边的巨幅广告牌已经报废，黑色的显示屏上再也显现不出推销商品的明星。
此情此景，让她不由得联想到上世纪的那个时代。
短短十几天，人类已经从信息社会退化到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结束后不久的水准，甚至一只脚已经跨入了农业社会的门槛。自动化农村已经全部报废了，粮食的奇缺让越来越多的人从城市迁回农村，去开垦那些荒废已久的土地。
“嘿，我回来了！”一团黑影毫无预兆地从风沙中钻了出来，却是程戌。他身上弥漫着一股酒气，跌跌撞撞地闯进门，顺便把林雨拉了回来。
“你又去喝酒了。”她微微蹙眉，但还是帮他脱下沾满沙尘的斗篷，再送上热水和醒酒药。
“网络瘫痪以后都没人找我约稿子了……我不喝酒还能干什么……”程戌嘟哝着接过热水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瘫到了摇椅上，“反正……人类离灭亡也没多久啦……”
四 真相
数学衰减开始后第三十天，圆周率π从2.4左右开始回升。举世欢腾。
数学衰减开始后第三十四天，传统计算机恢复使用。
数学衰减开始后第四十八天，圆周率π恢复正常，数学体系复原。
数学衰减开始后第四十九天。
望着重新变得湛蓝的天空，林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无……天无绝人之路嘛……嘿嘿嘿……”醉酒的程戌在身后嘟哝着，露出满足的笑容。
林雨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似乎是去找什么联合国数学小组，程戌也没心情管那些事。他对着刚刚恢复运行没几天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新建的文档。
《数学衰减》，这是他即将动笔的小说，说不定会成为传世的名篇呢。
抛下杂念，他埋头苦干起来。
“天朝的林雨博士是吧？您不应该去数学区吗？”重新发射的联合国科学太空城中，天体物理学部分的负责人疑惑地问道。
“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可以么？”林雨顶着黑眼圈，显得魂不守舍。
“请便。”
“前不久那场衰减，据研究显示是因为太阳系掠过了一个大型黑洞的引力场外侧对吧？”
“您说的没错。”负责人微微颔首。
“进一步来说，空间曲率的改变会导致数学体系变化？”
“确实是这样。”
“好的，我问完了，谢谢您……”林雨起身走向门外，整个人都显得不太正常。
缓步来到太空城顶端的人工大气区，她停下脚步，仰望那深邃的宇宙。
空间曲率的改变……
数学体系的变化……
宇宙无边无涯，空间曲率这种东西，真的存在所谓的正常值么……
谁说π一定是3.14……
谁规定两直角边为三和四的直角三角形斜边长必定为五……
谁能确定，正常值真的正常？
换句话说。
数学真的存在吗？！
最后的疑问彻底击碎了她的希望。对于将全部精神寄托在数学上的她而言，这是致命的打击。
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她掏出手枪，让冰冷的枪管对准心脏。
华灯初上，程戌合上笔记本电脑，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林雨还没回来，他考虑着要不要打个电话。
正当他准备拿起电话时，电话却自己响了。拿起听筒，显示屏上却不是他期待的那个号码。
“这里是林雨博士家，您是——”
“程戌先生对吧？我是联合国太空城维和部队的冯少尉。请保持冷静，您的妻子林雨博士于七分钟前在联合国科学太空城顶层开枪自尽，子弹贯穿心脏，发现时已死亡……”
电话里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程戌眼前一片模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周后，林雨的遗书寄到了程戌手里。
说是遗书，其实是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热烈庆祝数学衰减结束”的巨幅标题被暗褐色的字迹覆盖，那是林雨的血字——
正常值真的是正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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