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戏弦（8）

日暮西山，清风微寒。
周九良穿着皱巴巴的大褂踏着双蒙灰的布鞋赶在夜色来临前赶回了清苑。
跑堂的一把拦住往后院厢房冲去的他，笑盈盈的给他指了巷口小院子的道。
天见黑了，他提拎着伙计给他的灯笼，另只手攥紧大褂，走到巷口，才瞧见整个院子浸融在夜色里，和这暗黑的天到互相映衬了。
“先生莫不是已歇下了？”他心想。“可这才几更天，平日里还在温戏呢”
周九良轻叩门环，又怕惊扰了梦中人，环顾四处瞧准了那供猫狗通过的洞，不假思索把大褂扎在腰上，先递过去灯笼，接着弯腰屈身趴伏在地，钻了进去。
“这洞可得固小点，别糟了贼人惦记。”周九良提起灯笼，回头探照那狗洞，嘴里嘟囔。
他轻拍灰尘，在烛光中腾飞，像被风吹散的炊烟，又似清晨拨开的秋雾，无一不让他怀想起那些往事来。
他一步步走近，凑到房门前准备席地而坐待他先生一夜时，一打眼便瞧见了环上硕大的门锁。
这才惊觉，先生怕不是外出了。
周九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沐着月光探回去的路，准备回清苑打听下消息。德云清苑对面是当地有名的寻欢所，唤作“云上间”，白日里冷冷清清，一到夜里笙歌艳舞，红红绿绿妙龄女各倚一角，指尖拈着的手绢儿胭脂粉气呛得人红了脸，可偏偏那些恩客们爱这口，捧着个手就往嘴边凑。
周九良见不得这些，除了花灯会那天跟着孟鹤堂上街上凑了热闹瞧了这一眼，就没在夜里出过门。
偏偏窄巷拥人，为躲避满身酒气的醉汉不觉间就靠到了“云上间”这一侧。
透过院墙高窗，隐约传来些淫词艳语夹杂着咿呀之音，周九良加快步伐，空着的手堵住一边耳朵，却也无济于事。
“我自会回来寻你，待我几月即可”院墙内侧传来一男子声音。
周九良暗笑这骗人的伪君子。
姑娘似也不信，低声回了句什么，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看那京城的林公子，已近三年不亦是回来寻那戏子了吗”那男子继续说“再言，他二位皆是男子也有再见之日，你莫道还不如个唱戏的男伶。”
这话打落了周九良手里的灯笼，砸到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顺着墙根烧起来，周九良半倚着院墙滑下，双手无力的垂至身旁，火光映得他大褂泛红，一双眼似被灼伤，盯着那火苗自眼眶里凝出两颗滚烫的泪。
只此一瞬，他便挣扎着站起，扑灭灯笼的火，用袖口揩去眼角湿润，脚步发虚继续朝清苑走去。
他不能当这糊涂人，他得去找先生问个清楚。
走到门口台阶处，瞧着灯笼下笼罩着的大门，又失了意气。
倘若先生当真亲口说，他要随那林公子如何？
周九良摇摇头，转身席地而坐，瞧着那“云上间”人来人往。
姑娘们嬉笑着招徕客人，一口一个蜜糖味的称呼，待没人经过时，却又是一副寡淡之脸倚靠在门上，眼神散在朦胧月光里，近乎无欲。
有几个他是曾见过的，平日里为先生置办些唱戏的胭脂，常碰见几位姑娘不施粉黛素身少冠的来挑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