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语夜辉（十）

辉夜姬和皇帝通信，不觉过了三年。
一个早春之夜，辉夜姬仰望月色甚美，忽然异常地哀愁起来，陷入沉思了。从前有人说过，注视月亮的脸是不好的。因此家人都劝辉夜姬不要看月亮。但辉夜姬不听，乘人不见，便又去看月亮，并且吞声饮泣。
七月十五日满月之夜，辉夜姬来到檐前，望着月亮沉思冥想。老爷爷看见了，便去对老婆婆说：“辉夜姬常常对着月亮悲叹，近来样子愈加特殊了。要好好地注意呢！”
老婆婆便去对辉夜姬说：“你到底有什么心事，要如此忧愁地眺望月亮？”
辉夜姬答道：“不，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忧愁，只是一看到这月亮，便无端地感到这世间可哀，因而心情不快。”
老婆婆一时放心了。以后有一天，她走进辉夜姬的房间里，看见她还是愁眉不展地沉思，着急了，问她：“女儿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所想的到底是怎样的事呢？”
辉夜姬的回答仍然是：“没有，我并没有想什么，只是无端地心情不快。”
老婆婆就劝她：“喏，所以我劝你不要看月亮呀！你为什么看了月亮就这样地默想呢？”
辉夜姬答道：“我难道可以不看月亮么？”她还是照旧，月亮一出，她就到檐前去端坐着，沉思冥想。
所可怪者，凡是没有月亮的晚上，辉夜姬并不沉思默想。有月亮的晚上，她总是叹气，沉思，终于哭泣。仆人们看到了，就低声地议论，说姑娘又在沉思默想了。两老和全家的人，都毫无办法。
将近八月十五的一天晚上，月亮很好，辉夜姬走到檐前，放声大哭起来。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她竟不顾旁人，哭倒在地。老爷爷和老婆婆吓坏了，连声问她为了何事，辉夜姬啼啼哭哭地答道：“我早就想告诉你们的。只恐两老伤心，因此直到今天没有说出。然而不能永远不说出来。到了今天此刻，不得不把全部情况告诉你们了。我这个身体，其实并不是这世间的人。我是月亮世界里的人，由于前世某种因缘，被派遣到这世间来。现在已经是该要回去的时候了。
这个月的十五日，我的故国的人们将要来迎接我。这是非去不可的。使你们愁叹，我觉得可悲，因此从今年春天起，我独自烦恼。”说罢，哭泣在地。
竹取翁听了这番话，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原来是我从竹子里找来的。那时你真不过像菜秧那么大。现在怎样？现在养得和我一样高了。到底谁要来迎接你？不行不行，这是断然不可以的!”
接着，他大声号哭，叫道：“要是这样，还是让我去死了吧！”这情景实在悲痛不堪。
但辉夜姬说：“我是月亮世界的人，在那里有我父母亲。我到这国土来，本来说是极短时间的。但终于住了这么长的年月。现在，我对月亮世界里的父母亲，并不怎样想念，倒是觉得此地亲得多。我回到月亮世界去，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是觉得悲哀。所以，并不是我有什么变心，实在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去呀。”
于是辉夜姬和婆婆一同哭泣。几个女仆长时间随伴着辉夜姬，回想这位姑娘，人品实在高尚优美，令人真心敬爱，现在听说要分别了，大家悲伤不堪，滴水也不入口，只是相对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