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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第30章《烧》

楚留香勉强坐起,穿起衣衫。
头一次。
他居然从地上拾起弄污的衣衫,穿在自己身上。
而且是仔仔细细地穿上,将每一件衣衫抖开,每一层的褶皱都细细地捋平,抻上一抻再穿上。
一件一件,仿佛在收拾着自己残存的自尊。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每一条褶皱记录的都是这段伤心的事。
都将是他永远不想再记起的噩梦。
这衣服以后定然不会再穿了,可是这噩梦能忘掉么?
更可怕的是,已开了头,他只怕是要常住在这噩梦中了。
衣衫穿好,楚留香膝行到掀翻的案台边,摸着黑窸窸窣窣开始寻找。
珊瑚同心锁呢?
花满楼的珊瑚同心锁呢?
他决不能把它扔在这,这是他珍爱的东西,是他方才能坚持下来的唯一念想。
即使已经被玷污。
即使很可能在此时再见到苏珩,他也一定要找到。
哪怕握在手里,哪怕只能看着它,他也相信这一切是值得的。
如果还有以后。
如果他还有这个福分能再见到花满楼。
他一定将这同心锁擦拭干净还给他,什么都不同他说。
此刻,他稍微有些懂花满楼的感觉了。
黑暗不可怕,被黑暗吞噬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才最可怕。
终于摸到了,楚留香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
他的眼神已空洞,方才的事情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疲惫之感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倦得不想再做任何事。
夜凉如水。
出了大殿,一轮圆月挂在枝头,好像飞身上去就可以摸到。
可楚留香已没那么好的兴致。
冰冷的地面透过足心凉意激遍全身,找到同心锁后他竟忘了穿鞋。
可是现在他已不愿回去。
那镌刻着屈辱的地方此刻便是死也不愿再回去一步。
他宁可赤着脚一步步踏着冰冷的地面,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住处。
与来时坦坦荡荡不同,这一刻,他居然有些怕人看。
楚留香这一生向来光明磊落,从未怕人看过,而此刻,他竟也怕人看了。
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花满楼现在在哪里?皇宫的牢房么?
楚留香不敢去想,他怕一旦去想就忍不住去找他,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想起从前,每到月圆之夜他总会弄些好吃的吃食带给花满楼,与他一起闲聊些有的没的,再细微的事于情人之间也是趣味盎然的。
月光之下淡淡的花香伴随着醉人的琴声,身旁时最美的酒最爱的人,其间旖旎风光自是不可言喻。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只可惜现在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般的泡影,如海面的泡沫般不可留驻。
恍恍惚惚间,楚留香已回到了莲池旁。
殿内的灯火还亮着,柳伊一定还没睡,还在等他。
只有花满楼这样等过他。
他是瞎子用不着点灯的。
不过只要他答应去找他,无论多晚花满楼都会点起那盏古铜色的六角铜灯,为他备上一壶清茶两三样茶点,伴着灯火静静地等待。
花满楼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瞎子,本应被人照顾的,而他却离家独自出来住。
不仅出来住,他还照顾起了一楼的花草,甚至照顾起了别人。
而作为浪子的楚留香亦本应四海为家,了无牵挂。
却在不知不觉间为了那盏深夜的灯火感动得温暖充满胸膛,甚至有了成家的念头。
若再有一次,他一定不再管闲事,一定不再到处游荡。
若再有一次,他一定去他家提亲,一定和他一起组建一个真正家。
相信他也不会在乎父母之言。
不会在乎县衙的一纸婚书。
不会在乎有没有孩子。
更不会在乎声声人言。
纵千夫所指,但求与你相伴。
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样的福分。
楚留香苦笑一声,走过莲池的石阶。
不想石阶上不知何时多了颗长了青苔的石子。楚留香脚下被硌了一下,整个人结结实实跌落在水池中。
凉水灌进他的鼻腔,游鱼惊得四处逃窜。
耳边是柳伊急促的脚步和呼喊声,眼前无尽的黑暗牵得他昏昏沉沉。
没有预期的痛觉。
没有死亡的恐惧。
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受。
被水淹而已,哪有那么难受?
他只是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不想挣扎,也没力气挣扎。
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楚留香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整个身子烫的像被火山烘烤着。
脑门滚烫,脑子糊里糊涂什么都没有。
残存的感知觉只依稀间听到苏珩严厉的语气:“治不好你们一个个都给朕提头来见。”接着便是身旁跪了一大片的声音。
其余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这一夜,他已太累了。
累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醒来。
混沌中的楚留香口里只翻来覆去念着一句话。
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是一个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魔咒——
“花满楼,我不爱你。”
“我真的,一点也不爱你。”
我不爱你
我真的,一点也不爱你
薄云遮月。
惟留莲池边几抹暗影浮动。
池边散落着两只雪白的绣云轻履,隐藏在花丛中。
灌下几碗汤药,楚留香已沉沉睡去。
苏珩守在床边,几滴水珠顺着发梢缓缓滴落下来。
为他换过额上的冷帕,苏珩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发丝,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眉,他紧闭的眼睛。
好难过。
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帝王。
他是功在千秋利在社稷的君主。
明明世间的一切都应是属于他的,可怎么就得不到他的心呢?
为什么?
为什么?
苏珩恨不得叫醒楚留香问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此刻没有人声声喊着万岁。
没有人呼啸簇拥着服侍。
更没有人能懂他的心思。
苏珩目光流动,楚留香的手还露在被衾外。
苏珩将他的手掖回去,不想那拳头却紧握着,似是守护着什么比命还珍贵的东西。
看着落在外面的罗缨,苏珩已猜到了几分。
强行扳开他的手指,一股心火蹿了上来。
花满楼的珊瑚同心锁!
他居然还死死攥在手里!
方才他差点被淹死,在水中没有挣扎的力气,却有力气攥着这同心锁生怕丢了!
到底是多少爱才能给他如此强大的勇气与坚持?
他这样为花满楼真的值得么?
苏珩一把篡过同心锁,狠狠摔在地上。
鲜红的珊瑚被摔碎,碎片激起,像绽了一地的血花。
苏珩大喊着:“柳伊!柳伊!”
柳伊急忙奔过来,跪倒在地。
苏珩眼中的怒火已无法掩饰,“公子换下来的衣服呢?”
衣衫呈上,苏珩修长的手指在衣服上来回抓握,翻找着,搜寻着。忽然握到一处硬物,果然是另一支同心锁。
他也随身带着,放在心口前的襟囊里收着。
苏珩站起身来,踱开几步,手一挥将这支同心锁也摔得粉碎,一字字道:“收拾了,给朕扔出去!一个扔到西边的山背,一个扔进东海里!”
他并非这么小心眼的人,小心眼的人怎能将皇位坐得稳?
他只是太气。
太气楚留香,也太气自己。
太气为什么付出了还是没有回报。
太气自己对他这么好却还是换不回他的真心。
这些年来为了皇位,为了江山,他已不知忍了多少人,多少事。
纵使任性一回又何妨?
此刻的他也不是什么君王,只是一个等不到所爱之人的普通人罢了。
在身份的掩饰下,他有时忘了自己也会难过,也会忧伤,也会因求不得而伤心得不能自已。
生,老,病,死,爱别离,憎相会,求不得。
——人生七苦,并不会因为你是帝王或是潇洒的侠客而不降临在你身上。
相反的,正因为有高高在上的身份,他们平日里看起来比平凡人更美一些,但也因为如此他们必然会承受些常人难以承受,也不用承受的苦难。
生活若已成审美本身,那就需要按艺术作品的需要来处理。
——因为美排斥中庸与平淡,美需要多姿多彩。
就像一位诗人说的“渴望燃烧,就是渴望化成灰烬。”
楚留香与苏珩都在燃烧。
肉体与心灵饱受着折磨。
不过相同的是,燃烧的都是他们自己。
化为灰烬的,也将是他们自己。
作者:砚烧
化为灰烬的,也将是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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