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的随(sha)笔(diao)日记『八』

南宋宝祐三年十一月十一 平江府 晴
昨夜我没有去睡，而是在房中打坐至天明，静待清晨第一滴露珠凝结，在其化霜前采摘烹茶。
我想为陛下再泡一杯凝香清露云雾茶。这是我离开天界，离开陛下身边后，第一次为他沏茶。希望这沏茶水准还是和从前一样，能得他一个满意的眼神。
不料陛下也起的早。我刚从郊外南山采摘回来，就见陛下已立于院中梅花树下。
昨日后半夜一直在下雪，清晨才堪堪止住。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他抬手握住的红梅凌冽动人，他看向我的眼神温柔似水。
我请陛下进屋，马上给他张罗起早饭来。
好在我是拥有近万年服侍陛下经验的上元仙子，哪怕旷工了一段时间，也不耽误我重新上岗的进度。
陛下喝了茶，我见他舒展着眉露出极浅的笑意，便放下了悬着的心。我又将现做的豆浆米粥往他面前轻轻推了一下，和他说，这粥暖胃养身，陛下不妨吃一口也去去寒气。
陛下闻言弯了弯唇角，他一手端碗，一手持筷轻轻搅了搅粥，就见一股热气蒸腾而起，铺面将他白玉般的脸颊都染了绯红。
我不由得看呆了。这一刻，不是他的容貌令我色令智昏，而是他像极了任何一个凡夫俗子，吃着清晨的粗茶淡饭，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至于，我……我就像是他的……
陛下吃了一口粥，似满足一般喟叹。
原以为每日喝你沏的茶，一早就见到你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没想到，竟已隔了那么久。
当时只道是寻常。
都是…邝露不好，请陛下赎罪。
我瞬间便红了眼睛，跪于陛下面前。
我当然知道为何陛下会有此感叹。
自太巳真人与两方天兵神魂消散于南天门外，上元仙子一蹶不振连请一月丧假带病假，在离宫前将侍奉陛下的工作分类转交给平时调教的几个小丫头，向陛下告完假后便径直回了太巳府。
太巳府经此一役不仅失去了主心骨，也折损了绝大部分精英，损失极其惨重。虽我告假在家并不上朝议事，但也听闻陛下预备追封太巳真人以及所有殒命的天兵天将，而一些关于上元仙子的流言蜚语同时也愈演愈烈。
我褪下水青色的女官服，换上了白色丧服，跪于太巳真人的排位前长长的沉默，再不能多留出一滴泪。我知道再流泪，那个会把小时候哭闹不止顽皮好动的邝露驮至肩头到处溜达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有时，月下仙人会换上素色衣衫，来到太巳府中吊唁并宽慰我。只是月下仙人上万岁的人依然不改直言不讳、好打抱不平的习惯，有时同我说话会嘴瓢，说着说着就漏出一两句为太巳真人和我叫冤的话来。
其实从前我也会为一些中伤我的流言而偷偷难过，只是从前不说出口，是怕爹爹担心，现在不说出口，则已是无人可说。
我自陛下还是殿下时便一腔孤勇誓死追随，整个太巳府也因我而全力辅助陛下，为臣子时忠心昭昭，可鉴日月。
如今太巳真人与太巳府明明是临危出征，克敌平乱，无一生还，却还要因我，被胡乱揣测追封事由；更有甚者在上清殿中公然反驳陛下，质疑太巳真人被亓康策反企图进献佩刀于陛下，使之咒术应验于触刀之所有人，如今累及天界损失两方天兵，死不足惜云云。
简直荒谬可笑。
此等诛心之言当场便被陛下驳斥，并为太巳府忠骨正名。但我内心深处仍充满着滔天怒火和彻骨悔痛。
太巳府一片忠心，因我之故平白受辱，陛下贵为六界之首，因我之故被妄议圣听，连晋阳也是因我之故成为两界战乱的牺牲品。
我的脑中混乱一片，有时是爹喊我的样子，有时是陛下端坐于上清殿发怒的样子，有时还有晋阳浑身是血的样子。
我一直想不通，亓康的咒术为何对我没有生效，我也沾着修罗人的血，晋阳那块皮还在我的房中，我应当同其他人一起身死于咒术的。
我丧失了思考能力，不过，我也不愿想了。
我长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太巳真人的牌位，不肯移动半分。
霞姨含泪冲到我身边，高高扬起手掴掌我。她擎住我的双臂，大喊我的名字，邝露！邝露！太巳府已经失去太多，绝不能再失去你！
我一震，恍惚的看向这个女子，她也痛心疾首地望着我。
从此太巳府中只有我与她两个人。
从此太巳府的未来还要我来重振。
然我本就是一颗脆弱的仙露，根本担不了武将的职责，以军功重回朝堂是不可能了，太巳府的荣光已戛然而止，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我听见九重天上罕见的下起了雨。回头往外看去，发现陛下就站在堂外，他温柔哀伤的目光笼罩着我，有着显而易见的疼惜和不忍。
后来，陛下追封太巳真人为武圣德灵显真君，而丧期结束后的我也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中。
可是一切都已不同。
我再做不了璇玑宫中体贴入微，时时刻刻关注陛下需求的邝露，我也再做不了上清殿中词锋犀利，能在政事上尽心辅佐陛下的上元仙子。
我被打败了。
我不知，应如何不成为陛下的负累，应如何呆在陛下身边。
最后我只能向陛下请辞求去。
陛下放下手中的碗，无奈的扶我起来坐定。
邝露，你快起来吧，我从没怪你，真的。
这次来看你的第三件事，其实是想告诉你，你的心结我也略知一二，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等你想好了，还是回来我身边。
璇玑宫等你，上清殿等你。
哪怕是勉强你，我也等你。
记于平江府小院中
最近一直陷在回忆中的上元仙子
话说太巳真人是有个小妾的吧，到底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