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供家具的出租屋》(2)

“不,我不记得这个名字。那些上舞台的人他们的名字换来换去,就像时常换房间。他们一会儿来,一会儿去,我脑子里想不出这个人。”
不记得。问来问去总是不记得。无休止地打听了整整五个月,结果还是落空。有那么多次白天向剧院经理,向经纪人打听,在各个学校和合唱队里打听,夜间向剧院的观众打听,上至群星灿烂的剧院,下至低级的音乐厅——低级得甚至使他害怕在那里会找到他的心上人。他爱她至深,想尽一切方法要找到她。他深信自从她离家出走,这个滨水的大城市会将她藏到什么地方。可是这个城市像一片庞大无比的流沙,沙粒一直不停地流动,由于缺乏基础,今天在上层的沙粒明天就埋藏到粘土和污泥里去了。
这间供家具的房间带着初次见面的假殷勤迎接新到的客人,可那份欢迎不过是表面帐,像是一个肤色憔悴、脸泛潮红的暗娼皮笑肉不笑。破烂的家具反射出淡淡的光,给人一种虚假的安慰。房里有一只蒙着破锦缎的长沙发,两把椅子,两扇窗户之间镶一面一英尺宽的壁镜。墙上挂一两只描金镜框,房间一角支着一张铜床。
新来的房客有气无力地靠在一把椅子上,而这间屋子就像巴比伦的通天塔里的一个房间,用混淆不清的语言给他讲各式各样房客的故事。
肮脏的地席上铺着一块花花绿绿的地毯,像是一个长方形的、鲜花盛开的热带小岛,为波涛汹涌的大海所包围。贴着鲜亮墙纸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画片,都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从这家搬到那家都躲不开的画片——《法国新教徒情侣》、《第一次争吵》、《婚礼早餐》、《泉边的普赛克》,等等。挂得歪歪斜斜、不成体统的帘子,像亚马逊舞女的饰带,不光彩地遮住了壁炉架庄严的轮廓。炉架上有一些零星物品,像是流落孤岛的人们有幸登上一艘过往的船只驶向新港岸时丢下来的——一两只不值几文的花瓶、女演员的照片、一只药瓶、几张零散的纸牌。
就像一组密码逐一给破译出来一样,一连串房客留下的痕迹渐渐显出了意义。梳妆台前地毯上给磨光了的一片说明来住过的漂亮女人真不少。墙上的细小手印说明小囚徒们想要摸索通向阳光和空气的道路。一团四面散开的污渍,像炸弹开花留下的痕迹,证明曾有一只玻璃杯或瓶子连同饮料摔到墙上。壁镜的镜面上,留下一个用钻戒划出来的歪歪倒倒的名字:“玛丽”。似乎这间房的前后房客们都是火气十足——也可能是被它的过分冷淡惹得忍无可忍,就向它泄忿。家具上伤痕累累;长沙发的弹簧迸了出来,叫它变了形,活像一只在极度痉挛中给杀死的可怕的怪物。大理石的壁炉受到什么巨大的撞击,迸掉了一大片。每一块地板都有凹痕和裂纹,都是各别的痛苦所造成。说起来叫人难以相信,这个房间所受的一切损害,都是一度以此为家的人所作所为。也许是他们始终存在而不自觉的恋家本能得不到满足,就对这异姓的户神满腔怒火,横加报复。
因为,即令是我们自家的一间茅屋,我们也会勤加打扫、修饰和爱护的呀!
坐在椅子上的年轻房客让这些念头从心头掠过,同时不请自来的声音和气味也飘进了房间。他听见一个房间里有气无力的淫笑;在另外的房间里,一个人独自骂个不休;有掷骰子的声音,有催眠曲,有人闷声闷气地哭;头顶上,班卓琴丁丁当当响得起劲;什么地方的门砰的一声关上;高架电车不时隆隆驶过;一只猫在后院的栅栏上哀叫。他也闻到了这屋子里的气味——与其说是气味,不如说是潮气——像是从地下室里蒸腾起来的霉味,夹杂着漆布和霉烂木头的气味。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