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地息河》第三章

在贩郊盐离开的第三天晌午，日头正晒得人们全都眯缝着眼，昏昏欲睡。就在他们汗流浃背，围坐在树下的茶摊上咂着清茶歇息时，一个坏消息到来了。从县城贩菜归来的农户慌张地描述起他看见的骇人的一幕：一个小队的因维特士兵，与差不多同样多的亿钞协从军，还有十好几辆马拉炮车，正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子进发。他们的队伍扬起冲天的灰尘，又奏着震耳的鼓点，他们的军靴把结实的大地踏得阵阵作响，就像一群喧喧嚷嚷的牲畜的蹄子，而最耀眼的，莫过于是这些鬼子锃亮的头盔，头盔的尖顶反射着阳光，好像生怕对手捕捉不到藏在它们之下的脑袋。这些鬼子中领头的，是一个戴着窄檐高筒帽的青年军官，这个人的装束与先前死掉的那个鬼子官就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怒目圆瞪，青面獠牙，浑身散发着阴森和恐怖，好似庙里的金刚，而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鬼子少了那条扎眼的红缎带。
于是所有人都慌了神，他们忙不迭地提着马扎赶回家中，收拾起不多的家当来。这下，刚刚静下来的村子又乱做一锅粥，人们提着锅碗瓢盆从一个个院子进进出出，撞出的“乒乒乓乓”响成一片。鸡和鸭也随着人群喧嚷起来，它们在村里四处扑棱着，弄得遍地是毛。猪圈和牛圈也热闹起来了，不情愿的“哼唧，哼唧”可急坏了它们的主人，这些精壮的汉子一面拽着猪牛，一面朝家里人喊着吩咐要收拾的活计。家里人也是忙成一团，有的小孩毛手毛脚，打碎了瓶子罐子，这会儿也顾不上用笤帚打，厉声骂上两句就接着忙自己的去了。一时间，犬吠声、驴嘶声、鸭鸣声伴着小孩的啼哭声，仿佛要把整个村子都掀上天一样。家境一般的往汉子身上套着车辕上的皮带，家境好点的则手忙脚乱地备着马车。一时间，整个村子吵闹得好像烧开的水一样热闹。
突然传来一声震人肺腑的怒喝：“都给老子停下!你们都是耗子胆儿吗?屁大点事就吓成这样!”人们被吓了一跳，留神一看，才发现邱八大爷穿着老太爷的战袍，已披挂整齐，正站在戏台子上发着雷霆。他气坏了，脸涨得通红，两撇胡子也一抖一抖的，脏字就不停地从唾沫星子中飞溅出来，似乎要把全村人都淹死。村里人还没见他这么恼火过，全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愣在了那里，仔细听着邱八大爷下一步吩咐。
“先前老子是咋说的，想走趁早走，现在可好，祸到临头了想起来了?一群猪脑壳!滚滚滚，快些爬去走!还不如牲口……”邱八大爷依然满口脏话地讲着。这下没人敢动了，毕竟之前是画过押的，谁都磨不开这个面子。邱八大爷骂了一会儿，突然“锃”地把腰间的刀抽了出来。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反射在破损的甲衣上，洗去了那里百年的尘埃。林杰时被振住了，他只在戏里见过这金盔金甲的模样，如今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下凡的天将。
这个老兵就这样伫立着，用嘶哑的嗓子喊着命令：“所有会使枪的，算上会点棍棒的，都跟我来!”他也不管有没有回应，就跳下了台子，向自家院子走去，边走还边自顾自地喊着：“不来者，斩无赦！”林杰时知道他这是从《忠义邢都头》这部戏里学来的，但此时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怯生生地跟在一众村民后面来到了邱八大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