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地息河》第一章（2）

“是，头天夜里进的城，值岗的丘八早就跑光了，妈的，一群夯货，真是扰民有术，御敌无方，欺负老百姓还可以，在鬼子手里就没赢过一会。”
“但是我听说”林杰时端着板凳往近凑了凑，然后压低了声音，“东南方面军总司令叫个什么李碧玺，去年不是还在虚州附近打了胜仗吗？乡亲们当时都说他是大英雄。”
“你就是说那个贵胄呀，我看他也没那么有本事，不过比其他将军更耐打罢了。这不，二月间他的队伍从井州退下来了，前几天路过咱村的那群叫花子兵，就是他的人。你没听那些兵说，李上将军要求他们这些人当排头兵开路，给后面的队伍肃清路障，真不晓得有什么好肃清的，难不成咱们连奴民都不如?”贩郊盐顿了顿，补充道：“这个人呀，听说从前还在因维特那边留过学，我跟马帮跑螭龙府那会儿，他在那儿当什么军区大员，不过他人挺好的，沿途从不设卡盘剥收厘金，还经常派兵护送我们这些生意人。不过他就是有点怪，整天窝在营房里也不参加什么酒会。”
“你咋知道的?”林杰时很好奇，急忙问道。
“我听我们大师傅说的，干我们这行，就得跟当地官长搞好关系不是，想搞好关系就得先了解人家，才能投其所好，比如有的爱财，有的爱女人，有的爱田……都不相同。”
“我听老爷子们都说啥子亿钞兵，这是咋回事呢？”一旁有个年纪跟贩郊盐差不多的小青年插嘴道。
“你这脑瓜是不是坏掉了？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朱雀府晓得不？就是东南边那做大城市，有个叫李亿钞的狗汉奸在那儿跟鬼子勾结，成立了个什么地息伪国，还拉了好些人一起干，呸，狗腿子！”
“哦。”林杰时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又聊了一会儿，月已东移，凉意渐起，大家见时候不早，就都收拾了一下回去了。
日子就像村东边紧挨着的地息河河水一样流淌，因维特兵进城的消息在一天多的时间里不胫而走，很快全村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于是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沸腾了，什么鬼子挖小孩眼珠做实验啦，什么把人堵在胡同口扎死啦，总之，多么吓人的猜测都出现了。林杰时也听说了这些事，于是他找到了贩郊盐，问他：“你那个大师傅有没有告诉过你鬼子烧村子吗？”当时贩郊盐正在编箩筐，他不耐烦地应道：“没，那时谁都没见过鬼子，我只知道兵老虎咬人。我大师傅跑了半辈子生意，最后却因为几块银元的事被军爷们给活活咬死，真是可惜了！”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停下正在做活的双手。
说来也怪，三四天后，不敢出门的村民又出现在田间地头，永远也拉不完的家长里短代替了关于因维特鬼子的可怕猜测，人们的生活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他们似乎认为圈里的猪要比县城里的鬼子更重要。
就在村里的人差不多快要彻底忘记鬼子来了这件事时，村长一天大清早突然把大家都召集到祠堂里。他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站在一起，谁手头有什么事再要紧也都先搁着。然后他陪着一个头戴装饰有鹰形帽徽软制帽，身穿深蓝色呢子军大衣，脚蹬锃亮马靴，黄穗肩章领饰一应俱全的高鼻深目的因维特军官出现在人群前面。林杰时注意到那个军官斜挂着一条红底黄边的缎带，显得很不协调，也不知道是哪个想升官的奴官给他带上的，就差绣上一朵大红牡丹了。而在缎带本应绣上牡丹的地方，现在挂上了一个鸽子蛋那么大的闪闪亮亮的黑色十字勋章，这使得他脖子上的一块伤疤格外显眼。因维特军官向前走了一步，在他身后又闪出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文书打扮人员，看来刚才是因为军官身材高大，才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