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不归客

我本是伴着青灯古佛的小僧。平日里庙中甚少人来访，清静之地，师兄们年龄也比我大得多，我只能独自享受这里的春光秋色，夏雨冬雪，这份心情无人能懂。长老们诵读着晦涩难懂的经书，我概是生性愚钝，至今仍未窥见其中奥妙。师父总说，“出家人清心寡欲。不可有爱恨贪嗔痴。因一念成佛，为一念坠魔。”
“谢师父教诲。弟子明白了。”自知并无慧根，不敢奢想成佛，只是师父告诫的亦一分一毫不逾。
那日，我受主持嘱托出寺外采买。在酒坊旁，遇见了他。他一袭黑衣，手里执一酒壶，笑容里满是淡然自若，眼睛清澈如山间清泉，似藏有一颗赤子之心。我不禁多看了几眼。目光似是被他发现，他向我举杯致意。鬼使神差之下，我坐到他身边。他邀我一同饮酒，我婉言拒绝，只要了一杯茶。那茶很清淡，即使过了很久，我仍记得它的味道。与他交谈下，我得知，他乃闯荡江湖的侠义之士，游历到此地。
我静静地听着他给我描绘那些他所经历过的事。讲到激动之处，他便起身舞剑。他的剑随即出鞘，银白色的剑身映出淡淡的光芒，他的剑法极为飘逸灵动，剑风扬起，落叶也随他起身，斜阳落下，日光拂在他身上，宛若天神降世。我看入了迷，不禁感叹，世间竟还有此奇人。离别之时他允诺，若是有缘再见，便一同闯荡江湖。
我茫然若失地回到庙里。庙里寂静一片，他们都已经睡下了。我看着高高挂着的月亮，他们常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团圆之于我并无可期待的，我在这世间已无亲人。而今夜却是头一次期望着人月两圆的日子。
“回来了？”主持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可是何事扰你？”
“扰？”我低着头，不敢对上他的眼光，紧抿着嘴唇，答曰“弟子没有。”主持看着我良久，只是笑着叹了口气，了然道：“去念心经吧。”
“是。弟子这就去。”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晃，我看着眼前的佛经。脑中想的却是那位公子的身影。每想到他，我总是不自觉弯起嘴角，手中的笔也抓不稳了。
我想起师父们日日的教诲，自觉大事不好。只能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思，越是尽力不去想，却越是无法忘怀。
从那以后很久很久，我再没见过他。时间长到我只记得那日的茶和他舞剑的英姿。也常常向来寺里参拜的侠客打听他的消息。但都无果，唯一得知的便是他已娶贤妻，退隐于林了。
已娶妻吗？也好，他身边确是少一个照顾他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我亦替他高兴，只是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股酸涩。“那便恭喜他了。”哽咽的声音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友人生活美满，我应该高兴才是。我自嘲地摇摇头，只笑了笑。诵经的时候，念了什么我无心关注，萦绕在心的，一直是他娶妻的消息。他的妻子该是多美好的女子。他说的话，也应是不作数了吧。我的眼眶里盈了泪水，胡乱用衣袖擦干。
“既然尘缘未了。还俗罢。”主持担忧地说。
我摇摇头，“他已有家室。我去寻他也只是徒添二人烦恼。弟子会放下的。”
主持叹了口气，“世间安得双全法？去经历一番，才能更好地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