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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军团》第三章,军团的墓穴

2023-03-18战锤40K黑暗军团百战百胜阿巴顿 来源:百合文库
马琉姆。
当进入大气层的火焰从座舱舷窗上褪去时,一片如锈蚀金属般的大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一直扩展到目力所及的最远处。天空中飘浮着死亡的舰船,外壳业已撕裂,露出破损的船腹,仿佛一片随时都可能降下锈蚀金属的膨胀雨云。并没有什么引擎支撑着它们的飘浮,鸟卜仪也没有确认到任何活体信号。它们就这样无视重力地浮在病态的天空中,从轨道上被拉下来,却又被身下的大地所厌弃。
我必须承认,如斯的景象让我都忘记了呼吸。它们曾经是围攻泰拉的舰队先锋。而如今,我们的炮艇在这些巨大的战败纪念碑之间蜿蜒穿行,悼念着这些陨落至斯的强大存在。
这颗行星正位于我们这个战帮联盟领地的核心区域,但我们却没什么理由去守御它,更没什么理由返回其上。我们遵循着阿巴顿的意志,更多的关注未来而非哀悼过去。他对于马琉姆的态度则在鄙夷和漠视之间摇摆,完全取决于他当下的心情。
地面上的景观则像是一片工业癌变的污痕。我曾以为这里会是一座城市的遗迹,结果看到的却是一片废土:一整块大陆上遍布锈蚀的残骸,从我们脚下扩散开来,覆盖了被轨道轰炸所塑造的地形,其间点缀着着陆的战舰——它们一度被当做巢穴或者可供居住的高塔。
在恐惧之眼中,数量众多的恶魔世界的物理形态、甚至基本构造都沸腾不已,原因正是其主人的思维意志和席卷其表面的无尽战争。但在马琉姆,这个荷鲁斯之子的荒芜天堂,却成为了一个充斥着回忆思绪和凋零气息的世界。所有的武器、区域、生灵都在亚空间中有着自己的投影,无论多么脆弱或者黯淡——而马琉姆的投影则散发着墓地般的腐烂气息。
这便是一个军团的葬身之地。
“战神啊。”于震惊之中,我屏息默念着里奥万的口头禅。
泰雷玛孔正站在我的身边。他背上的涡轮推进器早已与盔甲的其他部分融合在一起,遮盖他受损面容的银色面甲也与他的皮肤和颅骨紧密结合。这张金属的面容上没有情绪也没有表情,正如一张质朴地表现年轻国王完美容貌的葬礼面具。这也是他曾经面容的真实写照。
数年之前,阿巴顿赐予他最初的效忠者一份厚礼——银色的金属碎片,来自圣血天使军团陨落原体,圣吉列斯曾经拥有的那把破碎之剑。这些碎片堪称无价之宝:被强而有力的痛苦灵能共振所冲刷,被这把长剑在数十年间所造成的无数伤痛所充能,而持有它的原体被击倒屠戮之时所发出的濒死啸声则使这些碎片低鸣不已。
我将我的那份的碎片重铸成秘仪之剑,萨克拉门顿,它将替代我那把彻底损坏的芬里斯战斧,萨恩。里奥则将碎片改装成锯齿,装进一把新链锯斧之中——仅仅数月之后他便失去了这件武器。据我所知,它应该仍然沉陷在纳里克斯卫星的致命沼泽中,在那里我们与怀言者再次兵锋相见。
而泰雷玛孔则把自己的那份碎片重铸成一张新脸。他头盔上的面甲是带着蓝纹的银色,蛋白石目镜被内部的红色光芒所照亮。当我看着他时,可以看到他银色的面容反射着马琉姆废土上的污秽橙色。
“时光对这个世界并不慈祥。”他的话语依然甜腻如蜜,头盔中的拾音器处理之后他的嗓音更是显得无懈可击,“军团的枪炮也是如此。”
我有一点好奇:数年之前当年帝皇之子袭击掠夺马琉姆,将安葬于此的第一战帅同时也是失败战帅的尸体掘出带走时,泰雷玛孔是否也参与其中?有时他暗示自己也参加了那场战斗,有时又予以否认。
当我们逐渐接近时,我可以感觉到他对此情此景还算有所感触。他的气场变得肃穆,目光在沉默中眺望着逐渐显现的远景。
彼时我还没有鄙视他,至少还没有达到后来的那种程度。在那个时候,我们两人还不会徒劳地试图剥夺对方的性命,黑暗军团也没有因为我们两人之间的怨恨而分裂并陷入内战。我和他的不合很快就会出现,彼此之间的互相怀疑也很快就会爆发,但至少在那一天,在我们降落行星的过程中,他在围攻泰拉期间的背叛行径和之后我对他心智的改造调整所产生的陈年旧怨都化作过往云烟,我们也得以短暂地享有这奢侈的互相冷漠。
奇怪的是,在我们三人中,阿穆拉尔对马琉姆的景象却最不在意。对他而言这是一次归乡之旅,返回到这个他为之奋战、抵御其他军团的世界,而那时他穿着的却是荷鲁斯之子的绿甲。然而当我们的炮艇向下飞降,靠近他的第二故乡时,他却咧开嘴笑了出来。我们的惊讶让他感到好笑。
“马琉姆从来就不是什么漂亮的地方,”他说,“被废弃之后就没什么变化。”
炮艇快速掠过锈蚀的废土,来到了遥感探测器所给出的坐标区域。阿穆拉尔坐在操纵席上,在一大群的废船之中寻找特别的那一艘。
“那里。”阿穆拉尔说道,他首先发现了它。
一艘打击巡洋舰,如假包换的阿斯塔特军团打击巡洋舰。
这艘船正躺在它为自己所挖掘的墓穴中,尽管已绝望地半埋入土,却依然威风不减。这艘战舰在坠落时如一柄巨犁般铲开身下的腐烂废土,在身后留下一道巨大的裂谷,清晰地记载了它终焉时刻的情景。它不是一支直直落下的针,更像是一柄刨开大地的长矛,在马琉姆的废土血肉上撕开一道伤口,以此作为自己的遗嘱。
这不是我们的船。我一看到它的尸身时便确认了这一点。
这艘船的巨大结构如今仅存残余,其上没有任何效忠的标记。它破损的船体上没有任何标志——至少可以确认的是,在经历了坠落撞击、大气再入的高温或者恐惧之眼中挫骨扬灰的虚空之风后,任何标志都已毫无留存。因此我无法得知这艘船归属于哪支战帮。
可能帝国对此会更加在意。无论是军团麾下的战帮,还是脱离军团宣布独立的战帮,它们都会给自己设计一个永久的标志和印记,以此标记自己新的领导权、新的战法和新的胜利。诅咒生命的净化者战帮来自于死亡守卫中的激进派分子;钢铁兄弟则是钢铁战士中的逆反群体;登圣者则是一群洛嘉的彻底发狂的子嗣;如此这般,无法尽述。
然而这艘船却不只是没有标记,它甚至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恐惧之眼并没有将它的船体扭曲成所载战士原罪的具象。
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没人知道答案。
“低空飞行,”泰雷玛孔建议道,“然后在那艘巡洋舰的阴影里降落。要是还有幸存者的话,我想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
“那我们就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抵达坠落点了。”阿穆拉尔提醒道。
“我有的是时间。”泰雷玛孔回答说。
当我们准备着陆时,在一大堆锈蚀废船之间寻找一块稳定合适的着陆场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制动推进器点火使我们的降落减速;我们从座舱舷窗往外看去,只看到一片没有任何活力的荒原,唯有战斗中的呼喊和枪炮声在永恒回荡。我们的通话联网毫无用处,充斥着鬼魂和无生者的聒噪而劈啪作响,我们无法确认它们的言语是否带有情感,更不清楚它们是否正在对我们诉说。
炮艇的着陆爪嘎吱作响着刺进腐烂的泥地,我们开始准备下船。阿穆拉尔检查着他的爆弹枪,拍击弹夹确保正确上膛。我感知到在他双目之后的思绪,它让我想起了阿巴顿——无论是检视作战计划还是根据敌情做出相应的反应和部属,他的表情始终如一。
我带头走下炮艇的突击舱道。炮艇的炮手由听从我意志的红字战士担当,他们悄无声息而充满耐心,专注于我对他们所下达的每一条指令。
*做好防守*我将指令发送到他们充当灵智容器的中空头盔里。这些移动的陶钢盔甲立刻开始检查爆弹枪和战刀,准备坚守职责——如果不幸的话他们将会无限期地执守下去。除非有其他的巫师能够强大到击倒我的意志并将他们的控制权夺走,否则他们就是最完美的守护者。我怀疑如今这世上还有几个战帮能够对他们构成威胁。
我只选了其中的四人,用无声的灵能将他们召集过来跟随我。阿穆拉尔选了一个小队的战士,和我的红字战士一起行进。他们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相比与活着的战士一起行动,我更加习惯于和自己手下的尘灰亡者待在一起。我也并不清楚黑暗军团的队伍序列和内部资料对我有何看法,毕竟我一直作为阿巴顿的屠刀而脱离队伍,单独行动。
“卡杨大人。”他们用各种不同的口音向我致意,而我则回以简单的点头。
妮菲塔丽也从炮艇内部出现,屈尊和我们一起行动。她身着一套甲片堆叠的猩红色战甲,脊刺和尖锥从这个异形种族所钟爱的树脂材料中伸展出来。我对于她这身战甲的来源只做了极少的研究——当我询问的时候她也不大乐于回答——因此我们仅仅对它的性能还算有所关注。在它树脂表面的下方设置了一系列灌注着轻量气体的气囊,因此其重量轻得不可思议——也只有她所属的种族能有这样非凡的创造力和设计理论。
她轻触一块位于其喉间空洞的奖章状银色金属片,如珠宝般镶嵌于猩红战甲表面的微型力场发生器随之激活。帝国制造的动能力场壁障在运行时会发出机器的轻响或者昆虫的嗡鸣。相比之下,妮菲塔丽的盔甲所制造的噪音如低语般几不可闻,近乎无声。
“我告诉过你别带那东西。”阿穆拉尔对我抱怨道。
“她很有用。”我回答道。
“它会吸引那些无生者。”
“她可以自己处理无生者。”我转向妮菲塔丽,“前去侦查,发现什么就回来告诉我。”
她给了阿穆拉尔一个残忍而厌恶的微笑,然后尽可能伸展地张开双翼。转瞬之间她又把翅膀收回到背上,突然起步飞奔,在跑出第三步后向着天空高高跃起,随后双翼猛然张开,就这样简单地飞走了。
泰雷玛孔注视着她远去的身影,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拍动的双翼。阿穆拉尔则只是瞥了一眼。
“跟这种生物为伍真是令人厌恶的病态。”他说道,“你还能容忍下来,真令我感到惊奇。”
这种观点在我的兄弟之间并不少见。在恐惧之眼九大军团的诸位战帮领导之中,我不是第一个与异形订立盟约的人,甚至将一名异形当做自己手下冠军我也不是第一个。无论是变异人,生化改造人,恶魔或者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战帮挑选冠军的因素仅仅取决于是否有意愿和能力来进行高效率的杀戮。而妮菲塔丽之所以令我的兄弟感到厌恶也正是因为她的种族——在自负与无知中让恐惧之眼诞生的种族,妮菲塔丽正是它的女儿。在很多军团战帮的眼中,游荡的艾达灵族残余群体正是最好的猎物。
“她很有用。”我重复道,“而且她已经为我赢下了每一次决斗。”
“像她这样最多只能在战场上存活三秒。”阿穆拉尔指出道。
“这句话用在很多战帮冠军身上都成立。而我也永远不会让她上战场。她是杀手,不是战士。”
泰雷玛孔最终还是从妮菲塔丽逐渐远去的飞翔身躯上收回目光:“我们走吧。”
我们步行着,跟随着我一飞冲天的血卫所留下的纤细身影。
随着战舰越来越近,我们不但没有得到答案,疑问反而越来越多。我们从它掘开的巨大沟渠边缘望着它。它看起来依然是帝国的制式,而它在恐惧之眼中所度过的岁月显然已经不短。尽管它带有锯齿边缘的教堂式船体残骸看上类似于提兹卡的玻璃尖塔——我的家园,位于早已失落的普洛斯佩罗之上,逝去的光之城提兹卡——但这艘战舰显著的帝国哥特式结构依然维持着苍白的尊严。
妮菲塔丽却和我们有不同看法。我的血卫结束侦查飞行并返回时,对哥特式审美的优点发表了一番见解。
“就算你们的虚空载具都显得如此丑恶。”她说话的声音像是丝丝低语,“你们这群猴子就不能造点漂亮的东西吗?”
我无视了这些废话。在饥渴的时候她总是很难相处,而我有时也故意不饲喂她。
“你看到了什么?”
她的双翼抖动着,发出筋骨舒展的噼啪声,然后又收回背上。“我们已经失败了。山谷里有你们的同类。”
“我的同类?”
“Elayath•ahir•vey,”她用韵律一般的语调说道。我知道这个词的意识,它指的是“残损的野蛮人”。
“军团士兵。”我对阿穆拉尔解释道。
妮菲塔丽往苍白的大地上啐了一口暗色毒剂般的唾液。她穿刺的双唇挤出一个冷笑的表情。即便在最好的时候我也觉得她的非人程度令人厌恶,而当她憔悴的面容扭曲成这种微妙的异形表情时,来自远古的异形仇恨的回响更是刺激着我的心神。
“你之前的军团兄弟,毫无疑问。”她又补充道。
千疮之子,就在此地。
*猎物。*在我身边,那头不是野兽的野兽从喉间发出阵阵低吼。纳瓜的心灵通信是无言的思想,相较于语言更类似于概念。猞猁白色的眼眸紧盯着下方远处的残骸,舔舐着长长的尖牙。他的举动如同一团滑行的谎言,像暗影中的幽灵一般在地表穿行,完全不像一只真实存在的野兽。*猎物。*他又发送道。
*可能是。镇静,纳瓜。*
“你看到多少战士?”
“我只看到一艘单独的炮艇,很小,比我们的还小。”
那么就是一艘雷鹰。“看起来这艘船似乎吸引了不少目光。”
妮菲塔丽脸上的微笑由于露出太多尖牙而显得毫不可爱。当我和她离开人群时,她低声对我说:“你没有必要如此粉饰对你的放逐。你那尊贵的艾泽凯尔连下命令都懒得假惺惺地装了,对吧?‘来这里,伊斯坎达尔。然后去那里,去我要你去的地方,杀掉我要你杀的人,这样你就一直在我的视线之外,也不会再窥探我的灵魂。’”
“你什么都不懂。”我答道。阿巴顿已经承诺在我返回之后给我答案,我定会让他遵守诺言。
“我只知道,我才懒得管他那肥胖的破烂金属胸甲下还藏着什么可悲的秘密。”她又回复道,声音干燥冷漠,如同这片战舰的坟场。
我无心理会她的嘲弄,也不会让她的叨扰染指我的忠诚。
“卡杨。”阿穆拉尔叫我回去,我便向他及其手下战士所在的方向前进,他们正透过目镜观察着那片残骸。他无色的甲胄由于荒漠的粗砺风沙而染上一层尘灰色,几块尚未被灰尘占领的斑点则露出下方原本的黑色。
他的战士识趣地从我身边走开,我的四名红字战士则不为所动。
“前进?”我向阿穆拉尔问道。
“前进。”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他的皮肤黝黑,几乎和里奥一样,颧骨和眉骨上长着骨质的突起。无论他作为人类时有多么英俊,现在都已一去不复返——不仅因为成为阿斯塔特的改造手术,还有来到恐惧之眼后他头颅骨质所发生的变化。从他脸上突出的细小脊刺使他的外貌看起来像是神话生物,抑或是恶魔。我很好奇,他的心中到底潜藏着什么原罪让他变化如斯。
阿穆拉尔将头盔锁定入位,气压锁定的嘶嘶声如同毒蛇。他的面甲是一张由骨质和陶钢塑造的怒吼面容,凶恶的深色的生化机械长角从太阳穴伸出并向后卷曲。对于这种发生在血肉和盔甲上、由亚空间之力所引起的变化,我们有一个专门的词汇:“神知其名”。这个词专门用于那些吸引了诸神关注与青睐的人,并非全然褒奖。
“很好,”他说,“现在我们去自我介绍一下。”
恐惧之眼中极少有星球能像马琉姆一般宁静,也极少能像马琉姆一样处于死亡的状态。在这个国度中,交战的诸神之力化身为永无休止的灵能浪潮,与它们那些同样深陷战场的凡人追随者纠缠相伴;相比之下马琉姆简直如同闹鬼一般安宁。这是一个被摧毁的世界,在它上面的要塞均已被击破而空无一物,它的人民惨遭屠戮或者远走他乡。我心中哲学家的那一面发觉它正如一个有力的原始符号,象征着长久以来一直在灭绝的刀锋边缘舞蹈的荷鲁斯之子。
曾经有流言说,阿巴顿杀死复生的荷鲁斯之后曾经回到这里,在格斗坑和荣誉决斗中与各路军头相互竞争,最后大获全胜,并将失败者的手下纳为己用,由此汇聚成他的军队。
这个故事或许是真的,尽管我并没有亲眼见证。当时我可能在别的地方,作为艾泽凯尔的无形之刃外出执行任务。我已经学会了不要轻易地否定任何流言,无论它听起来有多么不靠谱。
然而我还是亲眼见证了更为骄傲、更加自豪,却也更加令人无端悲伤的故事。
我曾经讲述过那些在战斗中被我们所击垮的战帮,以及那些在目睹了复仇之魂的火力撕裂其舰队后即刻投降的战帮;我也诉说过那些由我们亲自下场替他们防御要塞、对其施以援手的战帮,只因为我们知道如此便可得到心怀感激的盟友,抑或忠诚可靠的投诚者。黑暗军团的崛起历程中充斥着大量诸如此类的故事,比我所能复述的还要更多——既有自愿向我们下跪的故事,相应的也有投诚时极度迟疑、直到后来方才意识到团结优势的故事。
以上这些正是在如此辉煌的崛起历程中,你所能期待的一切事迹。徒加细节对于这张年表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万事皆有例外。也有一些流亡者厌倦了在满地的锈迹与沙尘中挣扎求生,于是便离开了这颗星球。他们始终坚守,行走在灭绝的边缘,直至悲苦的结局降临。他们始终称自己为荷鲁斯之子,哪怕敌人正因此缘由而不断地诛杀他们。
我们在恐惧之眼中那些迷失或者残损的舰船上遇到过他们,整船的人员要么阵亡,要么正因止息脑膜的激活而处于深度休眠之中。我们也曾遇到他们乘着陷入困境、满身战痕的战舰向我们蹒跚驶来,试图在复仇之魂的庞大阴影之下寻求庇护。被放逐者,流浪者,不幸者——他们分裂成一个个迟缓而绝望的群体,一小批接着一小批地离开马琉姆。这个濒死世界最后的居民终于开始追求一些生存之外的东西,而这也驱使着他们去追寻阿巴顿的足迹。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所有的被征募者中,这群荷鲁斯之子拥有最高的热情与忠诚。当我称我们自己为长战军团时,所言的正是我们的重生,以及我们主君的信念——血脉流转与基因传承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战士们心中的仇恨,以及使用武器的技巧。但我也会提及那些坚持至今、几近迷失的灵魂。他们经历了第十六军团的最后岁月,并且比任何人都理解何谓“对往昔的回响念念不忘”。
阿穆拉尔正是这些最后放逐者的其中一员。数年之前,他乘着高速护卫舰——墨绿天穹号向我们靠近时,船上的武器阵列和虚空盾都已全部关闭。当时我正站在复仇之魂的指令甲板上看着它靠近,嘲笑他的行为如此鲁莽。但阿巴顿却没有。
“那是第五医疗官恩卡的船,”我的兄弟当时说,言语中充满了惊喜。能够吸纳阿穆拉尔的药剂师队伍堪称我们战帮的巨大收获。被困于恐惧之眼中的九大军团在征招新兵和维持队伍上都遭遇了巨大的困难,远非随时都可以搜刮人手获得援助的大远征时代所能比。
阿穆拉尔带领着四百多名战士,以及数量三倍于此的技术牧师、军团仆役、熟练奴工和赛博尼提卡战争机械,登上了复仇之魂号。简陋的迎接仪式在登陆甲板上举行,一开始阿穆拉尔便走向阿巴顿和艾泽凯瑞恩,并将自己的爆弹枪扔在艾泽凯尔的战靴前。
不只是我,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屈服的标志,是投降的象征举动——阿巴顿甚至开始欢迎他曾经的军团兄弟加入舰队——直到阿穆拉尔从腰间拔出动力剑并按下启动符文。彼时艾泽凯尔那不肯言说的重负对他的困扰尚不如今天这般严重,也因此他方能咧开嘴微笑起来,露出他雕满符文的利齿。
“如此向老上级致敬,确实有趣。”阿巴顿说道。
阿穆拉尔轻抖手腕,剑尖划破空气。他看上去饱经折磨,满身伤痕,虚弱不堪。毫无疑问他是从马琉姆杀开一条血路才来到我们面前,路上的每一步都浸满了鲜血。然而他的骄傲却依然不变。
“阿巴顿上尉,如果你在斗剑中战胜了我,那么我和我的手下便会效忠于你。”
他的坚韧令人肃然起敬。
决斗之后,墨绿天穹号被拖船拖走以进行全面的检修,阿巴顿则召唤阿穆拉尔去会见艾泽凯瑞恩——他最信任的一群人,阿巴顿曾承诺将永远听取他们的话语,他们也得到许可能以非正式的首名称呼阿巴顿。阿穆拉尔立誓以第十人的身份加入我们,尽管我们的军团人数已逾数万。
“我从马琉姆而来。”那次在卢佩卡之庭举行的密会上,在褪色覆尘的大远征旗帜下,他向我们坦陈道。这个舱室是第一战帅同时也是虚伪战帅召集其议会的地方。阿巴顿将这里同战舰的其他地区封锁隔开,只允许艾泽凯瑞恩使用此地。我相信阿巴顿十分享受这充满讽刺意味的对应。
“马琉姆上还剩下什么?”法库斯问道。他在数年之前就为了寻找里奥和我、并将我们带到阿巴顿身边而踏上征途,放弃了那个世界。
“几乎什么都没了,”阿穆拉尔回答说,“只有我们的耻辱。”
我们在这个废弃世界饱经战火的土地上前进,废弃金属碎片没过膝盖,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噪声。纳瓜在我身边巡行,时而隐没进阴影当中,又在别处出现,以他自己的方式穿越成堆的瓦砾。即便恶魔的行动有着猫科动物的优雅,布满地面的金属碎片依然在他的重量之下变形弯曲。
当你站在一个恐惧之眼内部的世界上,你会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活了起来。空气与亚空间的以太元素混合在一起,扭曲着灵能感知,使其变得极不可靠。我只能隐约可以感受到近处活物的存在,完全无法判断其方位,仿佛在一片迷雾中听到辨不出来源的声响。
阿穆拉尔带领着我们,他背包上的探照灯扫过一片片废墟,照亮了满地的碎屑。他很快便放弃用鸟卜仪扫描我们的周围,对于扫描所得的混乱读数毫不惊讶。他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坚定地步行穿过一具具死亡战舰的尸体。
分布在废土之上的碉堡和筒仓提供了一些避难的空间,哪怕它们已经残破不堪——有的被燃烧弹炙烤过,有的则被更为凶险的化学武器所腐蚀破坏。
当我们抵达敌舰周围,藏身于破损船舰的巨大阴影下方时,我接过了指挥权。
“除非被攻击,”我通过内部声讯向其他人传话,“否则不要开火。”
那群千疮之子如何看待我们的接近?一小群战士从残骸和废土之间突然出现,完全没有如何抵达的迹象,每个人都穿着满身战痕、带着破损金色镶边的盔甲。我们的战甲已经脱去了旧有的涂装和标志,代之以日蚀一般的黑色。我们并没有称自己为黑暗军团,这个叫法来自于那些战场上我们所面对过的敌人。在久远的过去,这个称呼与其说是战斗口号,实际上更像是一种咒骂。“看,黑暗军团!”敌人用讥讽的口吻嚎叫着,如同称呼我们为孤儿、叛徒或者渣滓一般满心厌恶。
停在陆地上的雷鹰将它的炮口对准我们,炮塔转动时发出呼呼的声响。我向着为首的千疮之子走去,向他展示我张开的手掌。对方的首领穿着一件宽松的战袍,手持一支杖头饰以水晶的长杖。
“我是伊斯坎达尔•卡杨,”我向那名身穿蓝甲的谦逊主人报上自己的名号。
他的同伴靠近了一些。他们全部都是红字战士,在顺从的警戒中保持着安静,爆弹枪则紧紧地攥在他们毫无生息的胸前。
“伊斯坎达尔•卡杨已经死在德罗•凯尔之上了,”他们的主人回复道。这是我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甚至在我们动身前往寻找阿巴顿之前,里奥和法库斯也听人这么说我,并且还深信不疑。
令人厌烦,非常厌烦。
“我是伊斯坎达尔•卡杨,”我重复道,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都会如此重复。
“你不是,你只是戴着他脸皮的东西。”
然后我便脱下了头盔,与其说是要说服他抛弃不实的成见,还不如说是以此增进互信。就这样,我在风沙中暴露面目,看着对面唯一还算活着的巫师和他手下的尘灰死者。除了手下的奴隶战士以外他似乎并无其他同伴,枯竭土地上的脚印也暴露了他刚刚到达不久的事实,并没有大群战士行动所留下的混乱足迹。
我自己的红字战士踏步来到我身边。我只带了四个红字战士随我行动,每一个都是由烧焦的黑铁与黄金塑成的移动雕像——他们原先的锆蓝色涂装早已被烧掉,他们的凯塔兰头盔在两颗苍白太阳的黯淡光芒下投出长长的阴影。在他们身后,泰雷玛孔、阿穆拉尔及其手下的战士小队将爆弹枪放低,等着看我的外交努力能有何成效。妮菲塔丽则处于沉默的饥渴之中,既无行动也无言语,。
“我看到卡杨的异形在你身边,”千疮之子的军团士兵说道,“但是卡杨的斧头呢?还有他的守护精灵盖亚在哪里?”
“你的怀疑没有意义,”我微笑着说,“我就是伊斯坎达尔•卡杨。”
巫师那带着T字目镜的头盔微微倾斜:“你当然觉得自己是,我随便你怎么想。你来这里所求何物,黑暗军团士兵?捡破烂吗?”
“非也,”我指着战船的残骸,“我要答案。”
“那我们就是在找同样的东西了。”
“大概如此。”我同意道,“但这是我们的领域。而你,我的同乡,正站在我们军团的领土之上。”
“无名的杂种军团。”巫师说道。这种指摘太过常见,以至于完全失去了效果。阿穆拉尔手下的几名士兵在通讯频道里都笑出了声。
“没错,”我又一次同意道,“如果你现在就走,我们这群杂种就能留你一命。”
巫师并没有发话,大概他也知道我在扯谎。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问道。
“我不会回答,叛徒。
“你在轨道上的船呢?”我向他施压,“我们在这星系里没有看到其他的船。”
“我说过我不会回答。”
我感觉自己再次微笑起来,这一次则是明显的冷笑:“你的敌意很强烈啊,朋友。”
“你的大名在我们军团里经常被提起——盗墓者卡杨。我能相信你会让我带着自己的红字战士离开么?你从我的无数兄弟手中偷取了如此众多的陶钢和晶尘,这次就不会了?”
“你所有的不过十四名红字。我还没那么渴望权力,为了这么一点杂碎来杀掉你。”
他的笑声显得十分苦涩:“您真是仁慈啊,哈。”
“我认不出你。”我说,暗示着他盔甲上那些像眼睛一样的变异,“你现在该如何称呼?”
“我是阿克拉希尔,”我感到他的灵能涟漪发生了变化,散发出阵阵冷峻的快意,“如果你真的是卡杨,那么你应该认识我。”
他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名字,我也确实认识他。和其他诸多千疮之子军官——包括我——一样,他既是一名战士,也是一名学者。
“博学者阿克拉希尔,”我答道,“贝贾拉连队的旗手。我曾经读过你的论文,关于坎托里召唤诗篇中五步抑扬格的意义。”
“那些都已是我的过去。我们的过去。我现在为塔古斯•达拉维克效命。”他的头盔微微前倾。是因为他正为众军之王效力的这份耻辱,还是因为断定我和他已然背道而驰?
“我知道这个名字。”我承认道。
他在声讯器后面咕哝着呼出一口气:“你确实知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最后一次问道,“这是我们的领土,阿克拉希尔。”
他依然戴着头盔,表情隐藏其后,但我可以感受到嘲弄的气息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感受到他那无形光环中的厌恶与疑虑——甚至预感到这一切将如何收场。他并不相信我对他毫无加害的意图,更而甚之,他深恨着我。他是如此渴求挥舞自己的法杖。
“你需要更好地隐藏你的情绪。”我责备道,“它们已经出卖了你的暴力意图。”
他改变了架势,将长杖端平并指向我们,饰物与护符因此撞击在他长袍之下的战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的声音变成了谦和的低语。
“了结这一切吧。”
“很好。”
普洛斯佩罗的山猫在我身边嘶吼,我则给了他一个手势让他退后。妮菲塔丽也踏步上前,但我对她摇了摇头。战帮的领导者经常允许自己的冠军在战斗前先行决斗——为了取乐,提振士气,试图吸引诸神的目光——但阿克拉希尔是独自一人,而我也不愿意让妮菲塔丽代我决斗。
我抽出替代了战斧的长剑,原来那把芬里斯的斧头在很久以前就已被克隆出来的伪神子嗣所击碎。秘仪之剑,萨克拉门顿在黯淡的阳光中闪闪发亮。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十分简单,出于对死者的必要尊重,我只能说最终结局平淡无奇。
尘埃落定后,我将他的红字战士整饬了一番。我用灵能之火将他们盔甲上的蓝色烧尽,将他们的战袍和缠腰布烧成破损皱缩的碎片,又以圣仪之焰把这十四副陶钢装甲烧成黑色。在脱去原来的颜色后,这一群既无心智也无言语的战士们便和我带过来的四名红字战士一起,踏着同样庄严的步调跟随着我。
*我是卡杨,*我对他们说道。*从现在起,我是你们的主人。*
*万皆归尘。*他们齐声回复的心灵低语如同周遭的废土一般干枯。
妮菲塔丽蹲在阿克拉希尔的旁边,身影笼罩着他,指尖深深插进他盔甲上的裂口。她缓慢地呼吸着,凤眼半睁,非人的惨白肌肤上泛起一阵阵充满活力的红晕。我知道她的复苏仅靠一个濒死的灵魂来维持的话,恐怕并不能持久。很快我就得让她自己去大快朵颐,否则这种灵魂饥渴将会让她陷入虚弱,变得对我毫无用处。
她一根接一根地嗅着染血的指尖,大口地吸入阿克拉希尔鲜血的味道。她因为惧怕腐蚀而不肯品尝鲜血,但她随后又将手指深深插进撕开的胸甲,刺激他垂死的神经,让他的临终抽搐更加剧烈。
“妮菲塔丽,够了。”
她在我的命令下犹豫了一阵,几乎想要抗命,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挥舞剥皮刀切开了阿克拉希尔的喉咙,可怜而顽固的阿克拉希尔。巫师的临死抽搐终于停止了。如果以下这点对于这份档案的目标还算重要,我不妨直说,他临终时的思绪就是在诅咒我。
阿穆拉尔已经无聊地看了很久,他立刻对药剂师的专用臂甲录入一串代码,启动了其中安装的骨锯和一系列刻刀。
“别挡我道,异形。”
•妮菲塔丽起身,再一次张开翅膀。“我不会进入那个冰冷金属建成的陵寝。”她说,手指着那艘战舰,“我已经太久没有品尝翱翔天际的自由了。”
真是充满诗意却徒劳无用的情绪。她想要猎杀,寻找在这个世界的地壳上是否还有值得放血的生物。我摆摆手给予她许可,她便立刻一飞冲天,激起一阵旋转飞扬的沙粒。
阿穆拉尔则已经蹲在她原来的位置上,紧邻着千子巫师的尸体,准备收割阿克拉希尔的基因种子,臂甲上的骨锯发出高速转动的尖啸声。
“不会很久的。”他向我保证道,“至少是众军之王阵营的一名次级巫师。”
我低头看着他:“就算在这里都甩不掉达拉维克。”
“是啊,”阿穆拉尔开始切割作业,鲜血喷溅而出,划出弧形曲线,“你有机会的时候就该直接杀了他。”
这艘船的内部和外部一样死寂。我们途径它毫无生机的大厅,看到几近湮灭的雕像冷漠地守护着它那些被屠戮殆尽的船员。随着探索的深入,我的希望越来越低落,只因这里的毁坏十分彻底。如果我们来此回收尚可使用的物件,那就注定要在失望中空手而归。这艘打击巡洋舰已经彻底无法再起,这一点毫无疑问,船壳上几乎找不到不带伤痕的地方,一米都没有。
然而回收利用并非我们来此的本意,就像我之前对阿克拉希尔所言,我们要的是答案。
死船却并非完全无声。弯曲的金属在重压下发出鸣响;泄漏的燃料和冷却液或滴或溅或喷或流;脚步声在千米甚至更大的尺度上回响,在残破金属的通道中折射回转,扭曲变化,直至最后感觉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前方的阴影中大步朝我们走来。
这艘巡洋舰的结构布局和我们的船完全地一致,也是同一套标准建造模板所制造出来的无数艘军团战舰之一。然而我的不安却随着对舱室的逐个检查而加剧。你是否曾经回到过某个熟悉的地方,比如旧时的乐园,或者在年少的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某地,结果却只是发现它的灵魂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
我们穿过一个巨大的修道院式大厅,它原先装饰着染色玻璃的雕花窗棂如今只是一个个敞开的破洞。这些窗格破碎成数百万颗彩色钻石铺满我们脚下的地面,其所描绘的场景如今已成秘密。一排黄金雕像变成了一个东倒西歪的落败方阵,散落在废墟之间。一只庞大的白色石雕双头鹰曾经张开双翼盘踞在高墙之上,如今却变成瓦砾落在我们脚边。
这里到处都是披挂着白色长袍的尸体,他们的长袍被利爪撕破,又被鲜血染成了黑色。这些尸体的状况远非理想,每一具尸体都有一部分融进了甲板和舱壁,仿佛被这个如今已成他们坟墓的世界所吸收,却又在半途突然中止。
我跪在一具人类尸体旁边,抓起一缕破损的长袍,布料上的标记是一个草草织就的十字,十字的四臂都如喇叭一般。
“誓约圣殿修士?”我所说的乃是第七军团的精锐,这些人数稀少的守卫者往往作为哨兵驻守在洛加•多恩的旗舰——山阵号上。
阿穆拉尔用战靴翻开另一具尸体,在她带着兜帽的长袍上也有同样的标记。“军团奴工,”他的言语虽然同意,但语气却不以为然。“那个是修士的十字。”他有点不情愿地补充道。依然很不对劲。
这些是军团的仆役,但我们却从未看到他们胸前的标记如此广泛地使用。这里是阿斯塔特军团战舰的大厅,但却被层层羊皮纸所包围装饰,其上记述了我从未听过的战役记录和祈福诗篇,对抗的也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异形种族。而在武器储藏室里我们则发现了同样难以辨识的军团武器。我和兄弟们仍然使用的福布斯式爆弹枪和各类手枪在这里被当做尊贵的馆藏遗物,安放在静滞力场中加以保管,一部分因此得以从坠落中幸存。其他一些更新设计的武器则放在武器架上,或者随意地散布在舱室之中,和那些战甲碎片混杂在一起——那些战甲碎片则来自于战时最宝贵的财产:阿斯塔特军团第七式动力装甲。
最后这点让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战甲有着量产产品的一切特征,甚至陶钢甲片上的制造者标记也是如此。然而即便是当年,我和我的兄弟们被忠于王座的军团赶出帝国领域,逐入恐惧之眼的那段耻辱年代,这种型号的战甲依然极度地少见。(译者乱入:现在有大规模量产的马克十了,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并且,它们是黑色的,全部都是黑色。没有誓约圣殿修士冲突的黄色与黑色,没有一簇簇纪念胜利的花环饰钉,也没有它们军团的拳头标志。这些战甲就是简单的黑色,外加以骑士一般的战袍,再以锁链装饰。
是阿穆拉尔首先问出那个问题,那个压迫着我头脑边缘的问题。
“卡杨,”他一边说着,手里一边摆弄着一把损坏的新型爆弹枪,“我们离开帝国已经有多久了?”
有时我的审判庭房东总会让我解释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在这段羁押时光中,我已经讲述了在恐惧之眼内部生活的方方面面和种种细节。在那个物理定律与物质法则都已死亡的国度中,时间的稳定性也已千疮百孔,令人难以承受。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破碎的概念,对每个人而言都不尽相同。
我曾经和一些军团战士一起出阵,他们认为帝国是一段遥远的回忆,甚至都难以清晰地回忆起来。对他们而言,长战的肇因甚至如何结束都毫无意义——他们为此浴血奋战的时光近乎于永恒,这便是他们唯一所知。
而作为硬币的反面,我也认识另外的一些战士,对他们而言泰拉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回忆——大围攻时的肾上腺素暴走依然在他们的血脉中持续着,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肉体。其中部分人甚至认为,他们的放逐在时间上仅仅才过了数月或者几年。
我也曾经按照军团的需要外出执行任务,数天之内便成功得手,返回复仇之魂向阿巴顿复命时才发现旗舰上的时间已经过去数年时间。相反的情况也曾发生。不止一次,我曾以黑暗军团的名义发动持续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战争,结果最后发现时间完全没有推进。
这就是试图定义无法定义之物。我们正在谈论一个无法以语言加以驯服的概念。
真相其实既简单明了,又无比复杂。那便是: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不再关心时间,对我们而言时间已经毫无意义,记录日月年份的变迁更是几无可能。当我们奋战,杀戮,只因为我们需要;我们进食饮水只为维持生机;我们沉入梦想只因身体机能强迫我们进入休眠。没有什么惯例,也没有什么安排合理的时间表。我们的生活就是呼吸,流血,再呼吸,再流血,唯有一时一刻的存在是真实的,要么死,要么活。
这正是我们的帝国对手最难理解的一点。当我们与忠诚战团的星际战士刀刃相见时,他们对我等绵延万年的苦楚充满了蔑视。我们的这些远亲,这些被催眠洗脑的战士们向我们倾泻着这些我们无法理解的蔑视,与之相伴的还有那些哪怕是帝皇本人都会觉得疯狂的誓言。然而真相是,我们这来自远古的积怨并非通过一个个苍老的心智代代相传。我们的仇恨依然火热,我们的伤口仍未愈合,曾经如此,也将一直如此。时间无法让我们心中流淌的毒液稀释,因为时间本身业已湮灭。
我无法告诉你第一次踏上恐惧之眼中受亚空间沾染的世界是多少年前。有时我感觉自己几周前才刚刚呼吸过泰拉的空气,有时又觉得自己已经老得不知道几岁,被冲突的层层回忆所压垮——这些回忆仿佛来自他人的生活。
时间,是凡间的概念,是物质宇宙的产物,而它的束缚对我们毫无作用。
我们找到了第一具战士的尸体。他死于战斗中,并非因坠落而殒命。恶魔的大军如毒风一般席卷了整艘战舰,而这名黑色的战士用爆弹枪与刀刃击杀了众多恶魔。附近的甲板和舱壁上残留着酸性残渣,那就是恶魔的物理形态被毁灭后溶解的痕迹。在他的链锯剑上同样有着恶魔的毒血。
这名死去的战士在动力甲外披挂着一件带有十字标记的战袍,其上的标志和之前奴工身上所看到的一样。一段锁链将他的剑和手腕连在一起,既可以在近战的混乱中确保武器不会离脱,也是致敬那些发生在最为野蛮嗜血的世界之上的角斗搏杀。
又或者,是因为这个军团极其嗜血。在吞世者军团中,这种改造十分常见;甚至我们队伍中的前第十二军团战士也依然保持着这一传统。
“谁先来?”阿穆拉尔问道。他手下的几名战士站在附近,红色的目镜扫描着周围的阴影,动力战甲和其中的伺服装置发出阵阵低鸣。
“我来吧。”我说。
我蹲在尸体旁边,抽出了贾哈拉仪式小刀。头盔十分轻易就取下来了。我用刀开始切割,将尸体的头皮剥离,仿佛一名原始部落的战士正在割取战利品。我的兄弟,法库斯和他的无光之刃,热衷于收藏战死冠军的颅骨。在我看来这两者的本质是一致的,不过对于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掠夺行为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为了取得其中冰冷的宴饷,我打破了死者的颅骨。
当生命从肉体中流失殆尽,腐坏便会立刻取而代之。一具尸体的内部链接会全部中断,构成肉体的微粒之间的凝聚力与反应将不复存在。尽管没有可见的腐烂痕迹,在咬下第一口脑组织时我依然可以尝到熵能破坏的味道。
我将其吞咽下去,并强迫自己继续解决了剩下的苦涩膳食,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静静等待。不久之后,我便得到了一直追寻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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