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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物语——工厂里的鲛人

这是关于鲛人的故事,但却不是什么幻想和传说,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这是发生在二零一二年的这个东部沿海小镇上的故事。
大概是我大一的时候,学校的社团组织暑期社会实践活动,内容就是下基层,去调研了解家乡的工厂和工人生存状态,最好是有关少数族裔的情况。我找了舅爷的朋友,托关系去了家乡郊区的纺织厂。
说起我的老家,本来是中国东部的一个沿海小城,不到六七十万的人口,特产就是虾酱、织物和珍珠。虾酱就是早年海边的渔民用不吃的虾头发酵而来的一种食品,现在多是用小鱼小虾做原料,用虾酱炒鸡蛋,在夹在玉米面饽饽里,咸鲜异常,再配上新长的嫰葱,很是让人大开胃口。
海边的地方多有这种吃法,算不得新鲜,不如这里的织物和珍珠来的出名。这里的织物自古就是名品,古时换作蛟绡纱,或者直接说是蛟绡;据说真品的蛟绡纱,轻薄异常,穿在身上没有丝毫的负担,更神奇的,夏天穿上了,蚊虫都不会叮咬。而海边的渔人又时不时的会捡到一些小小的珍珠,虽然个头不大,可是在月光底下能发出嗡嗡的哭声,前朝的文人称之为鲛人泪。
从名字能看出,这两样东西都和鲛人有关,蛟绡纱是鲛人纺出的纱,鲛人泪是鲛人对月流出的眼泪所化,所谓“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不过后来因为人权的问题,鲛人泪已经不许生产了,只有蛟绡纱厂还在开着。我那次去的纺织厂,就是一家蛟绡纱厂,里面多是海里来的鲛人姑娘,那种水泡出的白色的皮肤,上半身与人类无异,下半身是似乎是蛇形,套着白色的袋子,在机器前纺纱。这些姑娘的皮肤都很白,眼睛很大,嘻嘻哈哈的,似乎也没什么烦恼,她们住在集体宿舍里,每月不过三千多的工资,却几乎所有人却都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大概就是这个年纪的女孩的虚荣吧。
在这里,我认识了伊月红,一个漂亮的十六岁的鲛人姑娘,和她妈妈一起在厂子里做工。看见月红的第一眼,我就被她大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打动了,那是午休的时候,月红正在给其他几个女工讲着网上的笑话,她是那样的耀眼,就像在发着光一样。我凑了上去,接着月红的笑话又讲了几个段子,女工们笑得更开心了,月红却彷佛被我抢了风头似的,有些不大乐意了。
这是我和月红的相识。
之后的两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会往工厂里跑,月红也渐渐和我熟络了起来,她常常旷着工跑过来和我聊天,从海里枯燥的生活到鲛人水下的村子,从陆地上的新鲜事到昨天吃的那个糖果,月红和我说了很多很多;我才知道了鲛人泪确实是鲛人的眼泪,鲛人看到月亮、想家或者悲伤上流出的眼泪,滴到地上,就会变成珠子,而一个鲛人一辈子的眼泪是有限的,鲛人的眼泪是会流尽的。
我问月红,你哭过吗?
月红笑嘻嘻的说,初中时不好好读书,她妈妈打她的时候她哭过,眼泪稀稀拉拉的流下来,砸到地上,变的珠子可漂亮了。月红说,自己也不是不想读书,不过读书没有啥用,鲛人的姑娘,到了初中毕业了一般就不会再读书了,多半来陆地上找个打工的差事,谁也不想在海里过一辈子。
我说海里多好,又浪漫又安静,等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别提多美了,
月红扑哧笑了,说美什么美啊,就是个破月亮,不如你给我看看我新下的这个手机游戏……
就这样,我和月红聊着聊着,两个月就过去了;月红继续在厂里帮工,我则离开了家乡,回到了学校里。月红和我加了QQ,她时不时的就在网上和我聊天,一开始聊的很多,后来月红和我说,她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个有钱的男人,他们在游戏里结婚了,那个男人还用喇叭在游戏全服务器喊话,说他爱月红。
从月红的打字里,能看出她的高兴和兴奋。
后来,月红渐渐就和我聊的少了,只是零星提到那个男人来工厂看她了,说那个男的可帅了,还特别有钱,送给了月红好多首饰,还给月红充了游戏会员。
再后来的一天,月红和我说她要离开工厂了,要和那个男人走了,男人说自己有钱,能养着月红,月红跟了他每天打打游戏就行,不用再拼死拼活的在工厂里干活了,月红自然是乐意的,可她妈妈不放心那个男的,月红就和妈妈大吵了一架。
她和我说,再见了,很高兴认识你。
从此以后,月红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QQ也没有怎么登陆过。
过年前,我又回到了故乡的蛟绡纱厂,月红果然不再里面了,她妈妈也不在了,说是辞职去找月红了。
我大三那年,妈妈打电话和我说,你还记得那个工厂跑了的小丫头吗?
我就知道她说的是月红。我说记得,那个姑娘怎么了?
我妈说,可算是找着了,被男的给骗了,那个男的是个人渣,把小姑娘玩腻了就天天的打骂,后来发现月红哭出的眼泪能变成珍珠,就打的更狠了,最后干脆送去了那种产鲛人泪的黑厂子,用月光镜对照,天天从早到晚的哭着产珠子。等到眼泪流尽了,就又被人卖出去,卖去了一个山里的村子给光棍老头当媳妇。
正巧那村里有一口井,井还连着河,小姑娘直接跳进井里才算逃了出来。
这样啊。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验室的工作又抽不开身,我和我妈说,人家不容易啊,咱们能帮就帮着点吧。
一晃又是三年,就在昨天,月红又联系了我,我们约在了海边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我一眼就认出了月红,她还是那样漂亮,还是那样白皙的皮肤,只是带着一副漆黑的墨镜。我们坐下来聊天,就像多年未见的好友那样,她和我又聊了很多很多,月红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活泼爱笑,只是笑容中透露出了一种说不清的悲伤,就像很多我见过的鲛人那样的悲伤。
月红说,她去年就离开厂子了,最近经济不景气,厂子也养不活这么多人,自己被帮助太多了,也该走了。她说她这一年来都在赶龙车,没想到鲛人似乎还很有赶龙车的天赋,我想,可能鲛人的下半身其实并不是鱼而是龙吧,所以龙才会这样听话。半龙的血脉,这本来应该是何等自豪和骄傲的一个民族啊。
临走的时候,月红的墨镜掉了,我捡起墨镜,看见了月红的眼睛,流尽了眼泪的鲛人的眼睛,明明是失去了生命的眼睛,里面似乎却又有着新的光辉,虽然是那样一点点的光辉,却还没有被这陆地和生活抹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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