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何故喧嚣

一
“新历三十八年”我用左手拿起笔，一顿一顿地在爷爷遗留的黑皮本子上写下这六个字。执笔手剧烈的颤动，这六个字或笔画残缺，或模糊不清，另人看上去大扫兴致。
终了只是六个字，克服自身写作障碍的这十分钟里，我也记不清想写什么，怎么去写。也许那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对于米德欧时期的老人。虽然我很清楚，阿福特国的宠儿见不到灯。
我将黑皮本放回书架，夹在《王朝之史》与《碱党宣言》之间。书架很高，黑皮本放在第三层。这是父亲赠与我的书架，我并不是它的第一任主人。父亲说，三十年前，爷爷作为“酸党”被执行枪决的前几分钟，还惦记着儿子的生日。但他准备不出更好的礼物了。碱党的刽子手问“您老还有什么要我捎给您家人的话吗?”爷爷说:“没话说了，只是我儿子今天生日，受累替我把我的书架和上面的书送给他。”
爷爷死后，他的个人财产遭到了政府的 查抄。书架及上面的书作为父亲的个人财产逃过一劫。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在我生日那天，父亲一反平日的沉默，变得十分健谈。
“你爷爷死后，政府官兵冲入了他的卧室，开始大肆搜刮。他们抢走了你爷爷的衣裳，摔裂了你爷爷的手表，撕碎了你爷爷的内裤，剁烂了你爷爷的袜子，但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违禁品。你爷爷私藏在保险箱里的文稿，都是出色的工作汇报。字里行间满是对圣上的爱戴，对碱党的褒扬。”
“爷爷为什么死?”
“什么?”
“爷爷有什么罪?”
“听我讲完。”父亲面带愠色，碍于那天是我的生日没有发作，只是板起了脸。“你爷爷没有罪，他之所以被判处枪决，是因为有人污蔑他用右手书写反动言论。”
我当时大惊失色，低声嘟囔道:“真是歹毒至极，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确是歹毒，也确是胡言。”
“什么意思?”
“你爷爷所有的工作汇报，都是政府要求的标准字迹。”
“那是……”
“你要知道，右手写字人人不同，左手写字谁都一样。”
“圣上也一样吗?”
父亲没有说话，眉毛拧到一起。我知道自己多舌，用手捂住嘴巴以示歉意，并摇头保证不再说这样的话。
“那群搜查官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你爷爷有反动倾向的证据。为首的军官在留下一地垃圾后，向你的奶奶和我鞠了三躬。一鞠躬配合工作，二鞠躬对处死你爷爷表示歉意，三鞠躬替圣上祝我生日快乐。”说到这里，爸爸的脸上洋溢着荣光。
这样的故事并不能打动我。我即刻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爷爷如果写了，却把它藏在别的地方呢?”
父亲似乎很诧异。倒不是源于对问题的思考，而是好奇为什么我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不会。我的父亲被举报，送上刑场，被枪决，咱家被查抄，你的爷爷被平反，这一切只是一天的时间，那天正好是我生日。”爸爸将重音放在“生日”一词上。似乎圣上知道他的生日，就算死了父亲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