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段(六)

六
“九良，来歇会儿喝口茶～……”
“九良，今儿这幅字实在不错啊～……”
“哎九良，外头冷，你出来怎么不加件外袍呢…………”
“……九良……九良……九良…………”
梦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唤着这个名字，愉悦的，赞许的，担忧的，温软的…………孟鹤堂认得，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可他不记得这个名字。
孟鹤堂悠悠醒转，眯着眼睛瞧了头顶悬着的银红纱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在春缘楼里晕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记得心里猛的一痛，像被千斤重的锤子敲了一记，可他是神仙呀，哪会有什么病痛，难不成是最近为了听曲儿银子变得太多，仙力有损了？
唉， 这可太有出息了…………
松哥儿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瞧见孟鹤堂垂头丧气的坐在床边，手指头绞着香囊穗子，一脸的懊恼。他紧走几步上来问道：“哎呦孟哥，您可醒了，吓死我了，我刚送了大夫下楼……您这会儿觉得怎么样了？”
孟鹤堂抬头冲他一笑道：“我没事，劳你辛苦一场，多谢你了。”说着拿出一块碎银子塞到松哥儿手里，松哥儿本推拒着不肯收，见他坚持也就收下了，笑嘻嘻道：“您没事儿就好，要是您在我们这儿听曲儿出了什么差错，小的可担待不起啊。您可不知道，刚才您突然就倒了，把旁边的乐师们吓了一跳，九良的弦都断了一根…………”
孟鹤堂再听到这个名字，仍是觉得心上一揪，他心里疑惑，低头不语。松哥儿见他这副神情，一句话在嗓子里滚了几遭，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孟哥，按说我是没有身份多嘴的，但是咱们也算是熟了，我大着胆子劝您一句，要是您真是……真是看中了九良那孩子，还是……还是息了这个心思吧……”
孟鹤堂抬头看向松哥儿，眼里尽是不解，松哥儿噎了一下，扭开脸不看他，嘴里继续说道：“九良那孩子是个好的……嗨，说起来我也比他大不了几岁，这些事儿也都是听楼里的老人儿说的……他本是好人家的孩子，父亲是朝中的御史，后来因为参了朝里的大官儿遭人陷害丢了脑袋，家眷都被官卖，九良那时也就十二三岁吧，被我们老板买回来，本来老板见他生的清秀，又读过诗书，是要调教他做小倌儿的，可他抵死不肯，被吊起来打了几天，去了大半条命，险些就给折磨死了……后来是这里原先弹三弦的胡老先生看这孩子有骨气，实在可怜他，方去求了老板，收他做了徒弟，前两年老胡先生走了，九良就接他的班儿做了弦师…………那孩子平时就跟个哑巴似的，从不跟人多说一句话，您想，这样的一个孩子，他…………”
孟鹤堂一声不吭的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松哥儿突然止了话音儿，他才缓了表情，冲松哥温和一笑道：“多谢小哥儿提点我，你放心，我只是觉得他技艺出众，又似曾相识，并没有那等龌龊的心思。”说完便起身要走，松哥儿忙陪着下楼，殷勤的送他出了春缘楼。
孟鹤堂回到天界，又去了星河岸边，他心里乱，想找个地方静上一静。
可乱了心的，并不只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