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段(六)(2)

周九良抱着三弦回了自己的小院儿。这处房子是师傅留给他的，老胡先生无儿无女，临去就将这里留给了自己的徒弟，也算是有个安身之所。
房子很小，收拾的很整洁，除了几样必要的家具并没有其他陈设。周九良进了屋里，先拿出一根新弦换上，又调准了音，方把三弦立在墙边，自己走到桌前坐下，拿过一块布巾擦着手指上已经干了的血痕。
方才看着那人突然在自己眼前晕倒，周九良心里一急，手下失了轻重，一根琴弦应声而断，绷在手上，弹出一道血口。曲儿自然是断了，他也顾不上手疼，眼瞅着松哥他们把那人抬去了三楼。
周九良早就注意到那个人了。
他本来极少注意楼里的看客，春缘楼做的是什么营生他自然清楚，来这里的人多是些酒色之徒，那些仿佛能剜到肉里的眼神儿也都盯得是台上唱曲儿的人，他只管弹自己的三弦，其他的只作看不见。
可那个人不同。
他几乎日日都来，来了就坐在同一个位置，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弹弦子，从没点过任何人相陪，只是一个人安静的喝茶。他离得很近，周九良能看到他深琥珀色的眼珠映着楼里的灯火，一下下的闪着光，像是……像是他从小爱看的星河。可周九良从不敢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他怕，怕的要命……
自打十三岁被买回春缘楼，周九良就知道自己跳进了一个什么火坑，可他不愿认，豁出命去挣了一回，才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出来，保得一个清白之身，他不能因为一个听曲儿的陌生人乱了心智。
夜已深了，周九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手上的伤隐隐的疼着，弄得他心烦意乱，索性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了院中。
他抬头望着星河。小的时候娘告诉他，地上的人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每每思念家人，他就会抬头看看星河，可今夜他脑子里竟不再是父母慈爱的面容，而是那个人的脸。
那人其实生的很好看，可以说是貌比潘安，容胜卫玠，尤其那双眼睛，顾盼流转间波光潋滟，周九良从没见过那么美的眼睛，也从没见过比那双眼中更浓的情意。
周九良想起幼时先生教他读过的一句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他脑子里思绪纷乱，一时追忆，一时挣扎，一时不知所措，不知不觉竟在院中站过了一夜……
那一夜明月清辉，照了天上人间，两处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