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谈 其一：坏种

程易文看着完好无损的自己，他活过来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时间滴滴答答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程易文愤怒的踢飞了脚下的石块，自己就这样滑稽的复活了？明明自己，明明自己……明明自己是下了如此之大的决心去死！
那么自己……要再死一次吗？
他看着自己从高处坠落的烂尾楼，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再跳一次的勇气。现在想想，自己似乎是在下坠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吧。自己抱着死亡的决心一跃而下的时候，那一瞬间闪过的恐慌，犹豫，后悔以及……不甘。
然后自己就见到了那个自称为死神的骷髅。
说起来，死神若是真的存在的话，不……神真的存在的话。想到这里，程易文苦涩的笑了笑，好像，那个死神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活过来，向他这样的自杀者，真的有再活下来的意义吗，而且……只有三天，三天，能做什么？
或许，只能用来等死吧。
“为什么……偏偏让我活过来了呢……”程易文喃喃自语，又想到了自杀上面，明明自己是那么的想要去死，可是现在让他再重复一遍，居然不敢了。不敢死，虽然也不太想活着。
“还有三天，不过……不过只有三天了对吧，我只需要在家里静静的等着就好。”
程易文小声嘟囔。烂尾楼被夕阳照射的阴影笼罩着他，他就静静的站在这片黑暗的阴影之中，不太想离开，不想回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去的地方。他突然想看看太阳，可惜被这楼给挡住了。程易文干脆躺倒下来，整片阴影包裹着他，只有正上方昏黄的天空构成了与这片阴影截然不同的光影。 眼泪无声的划过，从眼角在脸颊上划出一道细细的透明的线条，最后滴落在身下黑暗的大地上。
直到头顶的昏黄变成彻底的黑暗。没有星星，整个夜空漆黑一片。
程易文从地上坐起来，想起来自己没死成，估计家里人该等急了。
于是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像往日一样回到了家里，除了母亲稍微抱怨了一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剩下的话语就像被风吹散一般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洗完澡之后躺在床上，本来想依旧还是像往常一样，就这样睡着，然后重复毫无意义的一天，静静的等待着三天之后，自己死亡之日的来临，可是却怎样都无法睡着，直到最后，脑海中却留下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想自杀？
为什么……因为自己不想活了……是吗？
对啊，自己为什么想要自杀呢？为什么呢，可是即使是在不敢再重复一遍自己自杀过程的现在，从内心里，程易文还是想要死去。
“睡不着吗？”
温柔的声音响起，程易文从床上坐起来，是死神，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的斗篷一样的衣服，就像很多漫画里面画的那样，他是一个骷髅，不过手上并没有那标志性的镰刀，程易文看着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可以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吗？”
死神依旧用温柔的声音说道。“我实在是想要得知一些关于你们的事情。”
“我们？人类吗？”程易文感到莫名其妙，“难道神不能窥探人类的想法吗？关于我们的过去这种小事对于神来说也是非常简单的事吧？”
“不不不。”死神摆了摆手，“人的心灵是即使连神都无法触碰的东西，更何况，我……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比如说，你为什么要自杀？”
程易文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要不我先跟你讲个故事吧，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得给我讲一个故事，必须是关于你的。”
这时候，死神这样提议，虽然骷髅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是程易文还是感觉，面前的死神，正在冲他微笑。还没等程易文点头答应，死神已经自顾自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我记得那是发生在一个女孩儿身上的故事。”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人类世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恶劣的天气了，那时候，我被分配到一个不熟悉的地区，我记得那里景色很美，可惜现在我已经找不到了，人类世界的变化实在太快了……
苏苏抱着自己的玩具熊在十字路口等待着自己的妈妈，她说过给她买完糖苹果就回来的。
“你的妈妈不会回来了。”死神走到小女孩儿的身边，对她说。他亲眼看到她的妈妈死在了另一条小巷里，是被歹徒刺死的。
“妈妈会回来的。”苏苏看着身边这个高大的金发男人，抱紧了自己的玩具熊。
“你回家吧。”死神劝阻着女孩儿。
“我要等我的妈妈。”苏苏将自己的玩具熊抱得更紧了。
死神挠了挠自己的脸庞，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小女孩儿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于是往别处去了。
他看见小女孩儿在那个十字路口从中午等到了夜晚，最终无助的哭了起来。死神又不明白了，明明她母亲的尸体都已经被警察运走了，为什么这个小女孩儿都不在那个时候去看一看呢？人类的小孩儿都这么笨吗？
于是他又一次去到了小女孩儿身边，递给了她一颗糖苹果“你回家吧，你的妈妈……”
死神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想起了女孩儿的妈妈，那个人类女人的灵魂因为太过弱小，直接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化为了世界的养分。
“我的妈妈……怎么了吗？”
我没能救下你的妈妈……死神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这样对女孩儿说，他的职责除了引领亡魂转世之外，还有救助那些因为灵魂力量太过弱小而消散的灵魂，一般来说，人类的灵魂会在自己的尸体周围停留三个小时的时间，这个时候的人类灵魂是没有任何意识的，消散了也就消散了。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其实她托我告诉你让你照顾好自己。”
死神再度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这样对小女孩儿说到。
苏苏再度哭了起来。
死神有些不知所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死神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便悄悄地隐去了身形。
死神看见男人轻柔的安慰了小女孩儿，在男人的安抚之下，女孩儿渐渐停止了哭泣。于是死神便离开了，前往这片区域的其他地方巡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无助的亡魂。
然后在第二天，依然是在一条小巷子里，死神看见了女孩儿的尸体。
浑身赤裸的她像是安静的睡了。
死神呆呆的，小女孩儿的灵魂已经消散了……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死神用他光秃秃的手指轻轻的擦了擦自己只剩白骨的脸颊”那个小女孩要是一开始就相信我她也就不用死在那里吧。后来她为什么又如此轻信那个男人呢？“
”可能……因为你是一具骷髅？“
程易文认真的回答，这个外形……小孩子应该都会被吓到吧？
死神却没有接话，只是说”轮到你了，给我讲讲吧……你的故事。“
”我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哟。“程易文想了想这样对死神说到，”你或许会感到无聊也说不定“
死神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给程易文一种”我在认真听”的感觉。
“说起来，为什么你明明是一具骷髅，我却不会感到害怕呢？”
“关于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连为什么人类会害怕骷髅也是一样，毕竟死了之后尸体迟早也会变成这样的不是吗？”
“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啦，只是骷髅一直都是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吧。至于到底是哪里恐怖……我也……说不出来。”
程易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认真的思考这样的问题，不过这种感觉倒也不错，而且自己在这样的深夜里竞和死神在交谈，这本身就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吧！
“神真的可以实现愿望吗？”程易文再度发问。
这一次，死神却没有回答，好像在说“不要偏题，该你讲故事了。”
“我的……故事吗？”
程易文低下头。
自己的故事……故事，自己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我每天好像都只是在重复着上一天的生活而已。而且我从小成绩就不好，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杀了人逃走了，两年之后被抓住，然后枪决。亲戚们都在说我是一个坏种。
而且，明明妈妈已经带着我搬走了，但是在新的学校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坏种的外号也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传开了。同学们都欺负我，老师们也不管，还说我这种杀人犯的儿子就该被欺负。所以……”
“所以你就想要以自杀来结束这一切是吗？”死神看见程易文沉默了，于是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程易文静静的点了点头“我的故事就只有这些了，很无聊，是不是？”
死神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是一本正经的问他，“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我想要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死！”
程易文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死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这个男孩儿，就像他的话语一样充满了仇恨。
这样的灵魂，千百年来他见过的不计其数。
“如果给你力量，你会选择用它来复仇是吗？”于是，死神再度问出了这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如他预料中的，眼前的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死神叹了口气，消失了。
程易文感觉到莫名的燥热，于是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梦吗？
程易文感觉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的，母亲已经出门上班了，程易文简单的洗漱过后，看着自己的书包却迟疑了一下。
去学校吗……
我可以……不去的吧，反正自己三天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死去的吧？
程易文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狠狠的提起书包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再上去踩了几脚。跑出了家门。
虽然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但是只是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就足够让他感到开心了，他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一支风筝，跑到烂尾楼那里开始放风筝，那个地方是一片空地，平常除了一些调皮的孩子，基本没有人会来到这里，昨天跳楼之前，程易文还有点恶作剧的想过自己的死相会不会吓坏那几个小流氓。
毕竟他只是一个坏种嘛，心里阴暗一点好像也很正常。
今天的天气很适合放风筝，风筝飞的很高，看着高高飞起的风筝，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曾经也想像风筝一样高高的飞起来，现在风筝飞起来了，他依然被困在地上。甚至连那毫无意义的困兽之斗都放弃了。
对了！
程易文突然想到，反正自己就要死了，那为什么不把那几个平时欺负自己最狠的家伙杀死？程易文平常看过很多侦探小说，他知道杀死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只要自己有一把刀，趁着他们午睡的时候应该就能很轻松的杀死他们吧？
要……要……这样做吗？
杀死他们？自己家里就有一把锋利的容易携带的水果刀！
可是……万一他们死了之后变成鬼来向自己报复怎办？
程易文想起自己死而复生的身体，这就是复活的第一天啊！
可是……可是……可是……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啊……自己就算不动手自己也会死吧，然后灵魂转世投胎。
那他们呢？施暴者就这样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吗？凭什么！凭什么老天对自己这么不公？
程易文垂头丧气的丢掉了风筝，离开了烂尾楼，他下不了决心去杀人，就像他一直都下不了决心真的去死一样。
在一座小立交桥上，程易文再度看见了死神，这个时候，他正站在一个少女身边。
程易文走了过去，听见死神说“那么，明天在这里，如果你还没有放弃你的想法，就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吧，作为交换，我将收走你的灵魂。”
少女麻木的点了点头。死神便消失了。
“你好。”
程易文试着跟少女打了个招呼。
少女只是偏头看了看他然后便再度转过了头去。
“你也是自杀之后被死神救活了吗？”程易文这样问道。
少女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程易文还想说什么，女孩儿却自顾自的离开了。
“那个女孩儿叫做月梅。”死神出现在程易文的身后“她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你……阻止了她的自杀是吗？”
“是的，我跟她约好，我愿意做她的倾听者。”死神温柔的说道。
“倾听者吗……真好。”程易文不知为什么笑了笑。
“说起来，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吗？关于你的。”程易文问死神。
死神没有回答，而是消失了。
“明天在这里，月梅会告诉我她的故事，你要是想来听，可以过来。”
程易文站在立交桥上向下望去，从这个地方跳下去，应该就会死了吧。
”哟，这不是坏种吗？怎么，你这种家伙居然也逃课了？“
程易文听到了一个戏谑的声音，他知道声音的主人2是谁，一个小混混，平时也是欺负他比较狠的几个人之一。
没有站在原地，程易文果断的推开立交桥上的人群，不顾一切地逃跑起来。小混混可能平时见他逆来顺受惯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追上来，只留下了一句气急败坏的”你他妈给我等着！“
程易文一直跑到自己觉得完全摆脱了他们才停了下来，这里是这座城市的中心商业街。
这时候，程易文觉得自己的肚子饿了，而自己三天的时间的第一天，已经过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