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慢

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深秋本就是凄凉的季节。城外的土地庙这时节总是收容着些路人或流离失所的流民，第二日再送他们背上各自的包袱往更远的地方行去。
小小的一方破庙，入了夜连香火也点不起。偶尔有哪个过往的小和尚在此借宿，或许会留下两三支火烛摆在香案上，以示尊敬。
那和尚想，这里可曾有过旺盛香火，游人如织。施主香客虔诚的心愿一笔一划地落下，寄托进半生的念想。
然后一夜无梦，第二天踏上不知被踩过几万遍的泥路，再不去想如今的光景。
隐约有人影靠在供桌前，桌上点着唯一的蜡烛，来人身下垫着随手拖来的干草，闭目养神。
耳边喧嚣了一天的金戈铁马，入夜方才平静几分。白日里所见的景象萦绕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连带着星点的烛光一起被映入梦里的铁马冰河。
街边的小客栈总是住满了来往的行人。
应是静谧的夜，客人们各自在房里秉烛夜谈的细碎声响被隔在门内，只有木楼梯的咯吱声在大堂里突兀地响着。
“扣扣。”
“掌柜的说这深秋的夜越发黑了，叫小的来给客人添几支蜡烛，再送个灯笼。”小伙计递出手里的物件，笑道，“客人早些休息，小的不打扰了。”
“多谢店家。”
小伙计与那客人寒暄两句，便又下楼又取了三支蜡烛一个灯笼，扣开了另一间房门。
二楼上去正对着天字号的房间，里头住着几个北边来的商人，正压低声音谈论着扬州的商机。左边地字一号二号里各住着两个走南闯北江湖散客，四人现下正聚在一起，高声斥责着城东那家恶霸的恶行，谋划着隔两天去给他个教训。往里临江的房间住着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正对着江水思念着出门游历时见过的罗家小姐，寻思着哪日去提亲，全然不知相隔不远的房间里，自家邻居正被人谋算……
小伙计将蜡烛和灯笼送了个遍，摸黑回了自己的房间做起了美梦。瞧他弯起的嘴角，梦中许是那名为淮扬的少女正对他轻展笑靥。
那里还有人声起叠，烟火世间。
前人吟诵的二十四桥，正对着这小小客栈。白日里桥边红药正好， 几位少女结伴出游，流连河畔，惹谁轻叹一句笑靥如花灿烂，如光明媚。
楼上客房里的细碎烛火从纸窗隐隐透出去，二十四桥静静地立在夜里，河畔夜市正盛，荧荧灯火荡漾在江面上，那曾是如此繁华的烟火淮扬。
即便是深秋的夜，此处游人仍是络绎不绝，长街两边琳琅商品直叫人深深沉沦于其中。迎面而来的少妇牵着不过三四岁的孩童，手里摇起拨浪鼓将小童的注意力尽数吸引，她身后的小铺子后面，商家细细数着手里的同伴，然后小心翼翼地装入衣兜，脸上自始至终带着笑意。
四处都充盈着笑意。夜幕里突然炸开的烟火绚烂，斑斓的光忙同朗朗笑声一同晕染进夜幕里，叫人沉醉于这样的烟火夜市。
如烛火般的微光，悄无声息地隐在其中，静静地守着这繁华人间。
谁会不喜爱，不向往?
小伙计梦里那妙龄少女如水般的温润笑意，勾走了他满心的欢喜。她领着他行过一条条街巷，走进喧嚣的夜市又雀跃而出；领着他从罗家府邸的院墙旁经过，未出闺的姑娘坐在房里对镜梳妆，手边大红喜服和姑娘幸福的笑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领着他去看客栈外的烟火淮扬，人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