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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短篇】明月夜 · 三

2023-03-26短篇武侠文豪试炼场 来源:百合文库
听得明教二字,眼前便浮现出大漠上高悬的孤月,漫天的黄沙,驼队的蹄印延绵至远山的沙丘。
光明顶上金光耀耀,圣火昭昭。圣皈山下胞民们,三跪九叩,顶礼膜拜。
坛上掌旗使们齐声宣颂“圣教主功成之日,圣女仙升之时”。
“小妹无法为兄长分忧,小妹惭愧。”
寒烟心中一紧,身子瑟缩了一下终是吐出一句道歉来。
倚翠转身,拾起棋盒中一枚黑子,若有所思:“你我本不过是圣教主手中棋子。入了中土,只作兄妹相称。”
他顿了顿,眼中似有万丈的沟壑,填不完过去的幽暗。
“在这里,你不是明教圣女,我也不是明教掌旗使。你既叫我一声‘兄长’,那便听我的。”
“兄长且说,小妹照做就是了。”
寒烟低眉顺目,两人相依为命吃过不少苦。真的亲人要她性命,非亲非故的他却与自己相互扶持一路至今。
“那陆少白既已入局,我风雨阁定不能在此暴露,如今我神功未成,来的若是明教高手,恐怕凶多吉少。”
“兄长的意思是……”
灯影下,倚翠举起修长瘦削的手指,把子落在棋盘之上。
一声脆响,那一大片白,便通通断了生气。
从书斋出来的时候,已然有两个姑娘等在门外。
“怎么?”
寒烟不动声色,脸上一如往日。
“呀,姐姐怎么好像哭过……”然而,还是有细心的姑娘察觉出寒烟眼角的泪痕。
“死丫头,有事说事,没事站在这里作甚?”
“还不是那位姓段的马帮小姐!在楼下喝的不肯走啦!”
此刻已经过了宾客留驻的时辰,空荡荡的庭院里只剩下寥落几位姑娘坐着喝茶闲聊。
瘦西湖旁彩灯依旧高悬,一路从翠烟楼亮到桥边,几艘乌篷船停靠在那里,依稀有琵琶筝曲的调子随着湖风飘来。
“唉……”轻轻叹了口气,近日来许多烦心事让寒烟面有憔悴之色,“带我去看看她吧。”
那两位姑娘应了,便扶着寒烟下了层层阁楼,来到雅座小桌。
甫一下楼,便听那段郁婷借着酒劲嚷嚷道:“你们这怎么还有和尚?碍眼!”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一处桌旁,确实坐着翠烟楼的姑娘和一位僧侣。那僧侣一身素服,手捻佛珠,全然不理会面前女子搔首弄姿,在这烟花之地,异常显眼。
“小和尚也确是奇怪的紧,还说要渡我们云鸢姐姐呢,嘻~”
寒烟也不撵他,这小和尚来此已有月余,每趟酒钱倒是分毫不差,却滴酒不沾,也不像是个花和尚。不过眼下,倒是另一个不肯走的“瘟神”让她挂心。
她且让身旁的姑娘们噤声,独自走到段郁婷跟前。两人眼神对上,却也不发一言。她只自顾自地饮着,一杯接一杯,桌上横斜地躺着几坛红芍酒。
寒烟面带笑意,伸手要为她斟酒,却被一把抢了杯子去。
“放开!我才不要你给老娘倒酒!”
“……噗。”寒烟见她一副红脸强打精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姑娘倒是好酒量,只可惜,这么喝下去再好的酒也不是滋味。”
“你……你说什么?”
“段姑娘可知这红芍,采自何处?又有何意?”
段郁婷被这一问,不解地看了看杯中陈酿。
“这二十四桥边的红药本是年年生,年年长,虽花开花落有败时,却一刻不歇地开在桥边。”
寒烟望向窗外,女墙外明月高挂,烟笼寒水。
这瘦西湖中的水,流遍了多少户寻常人家,这湖中的桥又将它们一一串联,最终汇聚到这翠烟楼来。
“少白本不是纨绔子弟,他出身贫寒。他曾救过我,也多少次在我翠烟楼处于风口浪尖之时出手相助。你说,我该不该敬他。”
“……”
段郁婷听了这一席话,内心却有些惧怕,眼前这个女人可能远比自己更了解他。
“相识的时间久了又怎么样!老娘,不对,我喜欢他,他心中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姑娘,你可知少白为何急着回中原来。”
“莫不是想你这个老、老情人了……”
寒烟听了,只是有些落寞地摇头。
这姑娘做事风风火火,果然关键的原因也未曾得知。
“少白从塞外回来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那青梅竹马,阿邪。”
“阿邪?”
段郁婷从未听陆少白提起过这样一个人。从他们见面第一天开始,他从来都是一笛一剑,独来独往。
“不错……”寒烟将腰间碧玉杆拿出,点燃一杆烟丝缓缓道:“我曾随教坊司的姑姑去过京城,在那里见过她,那时她已经是节度使安如穆的妻子。”
“什、什么!”
段郁婷听到这里反倒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过桌子站起了身,端的是一副要找他拼命的架势。
“好啊!他,他居然连别人的妻子也……”
“噗……段姑娘,稍安勿躁……少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雪影剑魔陆少白。
年少成名的他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名叫阿邪。
原本他的父亲只是阿邪府上一名师爷,年少时两个孩子玩在一块日子久了便也有了感情。
阿邪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家庭门第并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因而两人决意在阿邪及笄那天私奔。
那时朝中动荡,江湖混乱,一路上两人遇上了劫匪,陆少白拼死救阿邪脱困,可等到阿邪回家请来救兵之时,陆少白早已不见了踪迹。
自那之后,两人就再未见面了。
“可他对阿邪的感情却从未变过,他要像这桥边红药一样,一直守在她身边。可他为什么不明白,花开花落仍有重生之时,而人终究……”
寒烟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段姑娘你知道吗,每次他来我这里,在房中揭开他的衣衫,总能看到那一横横一道道,满身的伤,满身的血……他又不是石头做的,总是血肉之躯……”
“不行,我还是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仿佛是听不下去了,段郁婷抄起马鞭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寒烟也来不及拦她,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便瞥见桌上还留下几串突厥蛮族的钱币。
她捋了捋被风吹乱鬓发,泪中含笑地喃喃道,“这姑娘虽然莽撞,倒也是真性情……”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那烟杆中的蓝烟便绝了踪迹,只余留莹莹细火。
扬州城里一片寂静,寒烟的脸冷了下去,墙外空荡荡的木长廊上,已听不见步履声。
昔日泊船岸边,清奏一曲《暗香吟》的日子犹若梦幻泡影,莺歌燕舞,曲诉升平,与姐妹们的回忆在那一大片红色中,显得脆弱不堪。
不出日余,明教的人便会找上门来吧。
只是那时,他又要如何帮自己呢?
她回想起满身疮痍,依旧笑傲纵饮的笑脸,握紧了手中的烟杆,直到把巧若纤云的手刻出血红的印子来。
“来人,备船。”
“姐姐,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
“……兄长,对不起。”
她咬着嘴角在心中暗自说道。
瘦西湖的烟波之上一叶扁舟悄然而去。
明月当空,瑟音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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