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之菩提祖师之谜——第八章 天地神人鬼

八、天地神人鬼
《西游记》中神仙的构成体系比较乱，但是细细品读一下原著你会发现这个神仙体系一点都不乱，甚至还有点整齐。这个体系在第二十四回五庄观时详细交代了。
第五十八回如来说“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这五种仙人就构成了《西游记》的神仙体系。
天仙。书中又称为太乙金仙、太乙天仙，人数多到数不胜数，在玉帝的灵霄宝殿里，三清、四御、五跂真君、五斗星君、三官四圣、九曜真君、左辅、右弼、天王、哪吒都是天仙。天仙中以谁为尊呢？当然是玉皇大帝。天仙的本事有高有低，战斗力有强有弱。
但是也不能说在天庭里仙的都是天仙，例如孙悟空当过的弼马温，御马监里的众监官，蟠桃园里的力士、土地等。弼马温虽然是御马监的正堂管事、受了仙箓，但是在天庭是下人。书中称之为“没品”、“未入流”，实际上就是服务天庭的仆人，不是天仙。在七十六回狮驼岭之战时，吴承恩又说“孙大圣又是太乙金仙，忠正之性”，因为孙悟空当过“齐天大圣”，受了仙箓，有了官职，天庭把他的“齐天大圣”这个职务登记过了，他“有品”了，所以他是天仙。五老也不为天仙，五老中有佛祖、菩萨，他们没有受箓，有十洲三岛的仙人，他们其中有人地位甚至更低，仅仅是天庭对他们的尊称而已。所以在书中玉帝让谁去天庭当官受职，这个官还要“有品阶”，谁就是天仙。没受仙箓肯定没有品阶，受了仙箓也不一定有品阶，对比历代的朝廷机构看就明白了。
地仙。地仙就是天庭派往人间的地方大员、地方将领，地仙中的地位最高的是地仙之祖镇元子，又叫做与世同君，二郎显圣真君也是地仙。地仙有什么特点呢？听调不听宣。第六回观音合掌启奏“陛下宽心，贫僧举一神…乃陛下令甥显圣二郎真君，见居灌洲灌江口，享受下方香火…奈他只是听调不听宣，陛下可降一道调兵旨意，着他助力，便可擒也”，二郎神得到旨意后，相当兴奋地就来绞杀孙悟空，可见这个“听调不听宣”的意思是指常年不在灵霄宝殿，而在下界，所以调兵遣将时，二郎神百分百服从，但是玉帝临朝时，二郎神不在殿外，故不听宣，实则听不见宣。
地仙之所以为地仙，不得上天受职，我认为因其血脉是混血。二郎神与孙悟空交手，孙悟空嘲讽他的血脉“我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二郎神大怒，孙悟空被擒到天庭之后他一把火烧了花果山，杀了一多半的猴子猴孙。书中第二十八回孙悟空被唐僧赶走后到了花果山“按落云头，睁睛观看，那山上花草俱无，烟霞尽绝；峰岩倒塌，林树焦枯。只因他闹了天宫，拿上界去，此山被显圣二郎神，率领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烧坏了”。在此场景下，吴承恩是同情孙悟空的，他借孙悟空的嘴评价二郎神：
可恨二郎将我灭，堪嗔小圣把人欺。
行凶掘你先灵墓，无干破尔祖坟基。
这与吴承恩的另一作品《二郎搜山图歌》中二郎神的形象对比风格迥异。《二郎搜山图歌》是吴承恩早期的作品，描写二郎神带兵搜山，斩妖除魔，形象光辉正义。杨戬是《封神演义》中仙人，《西游记》中二郎神没名字，就知道姓杨，吴承恩没说二郎真君叫杨戬。如果不是孙悟空戳到了二郎神的痛处，惹得二郎神愤怒至极，他大概不会干出放火烧山这等卑劣之事。他的痛处只能是血脉问题，由于他是天仙与人类的混血，只能在下界做地仙。
镇元子被称为地仙之祖，他的人参果是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闻一闻，活三百六十年，吃一个，活四万七千年。五庄观在人间，这个360年、47000年其实相对于天上的时间来说仅仅为360天、47000天，相较于天庭的时间，他的人参果对于天仙来说不过闻一下活1天，吃一个多活130年而已，所以镇元子一没有天仙的崇高地位，二他也没有特别宝贝人参果，他的徒子徒孙都能吃。他的另一个称号是“与世同君”，前面我们讲过“元、会、运、世”，一世就是30年而已，吴承恩给镇元子起这个尊号，大概就是想说明他仅仅是个地上的“百世尊神”吧。前文说师徒四人来到五庄观，镇元大仙去听元始天尊讲课。唐僧看到观中供奉“天地”二字很奇怪，清风明月就解释说“不瞒老师说，这两个字，上头的，礼上还当；下边的，还受不得我们的香火。是家师父谄佞出来的。
”
何为“谄佞”？清风明月说“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九曜是家师的晚辈，元辰是家师的下宾”，此为谄佞。谄佞可不是个好词，是花言巧语、阿谀逢迎之意。清风明月深知他们的老师镇元子此种做法不妥。
所以孙悟空听罢“笑得打跌”，还骂他们“这个臊道童！人也不认得，你在那个面前捣鬼，扯什么空心架子！那弥罗宫有谁是太乙天仙？请你这泼牛蹄子去讲什么！”孙悟空在当“齐天大圣”之时，逢三清道个“老”、见四御称个“陛下”，三清四御可谓他的熟人。所以他认为弥罗宫没有天仙，有的只是“三清”，你镇元子虽然是地仙之祖，可你连天庭里的“天仙”都没搞懂，三清、四帝、九曜、元辰虽然是你的朋友、故人、晚辈、下宾，但他们是货真价值的“天仙”！镇元子你一个“地仙”在孙悟空看来绝对不够资格去弥罗宫讲课的，供奉天地二字实为摆架子、骗世人，起码你镇元子要尊重玉皇大帝、三清、四御，你这个“听调不听宣”搞得太明显了，只供奉“天地”实乃画虎不成反类犬。
神仙。是直接保佑人间百姓并服务于天庭的更低一级的仙人，相当于天庭派往人间的比地仙矮一级的干部。神仙必须通过“养精、炼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等方式继续修炼得道，散居在东洋大海，三岛十洲上。管理这些基层干部的是“福禄寿”三星。书中有表，三星听闻悟空讲述五庄观砸倒人参果树时，心中想到“你这猴儿，全不识人。那镇元子乃地仙之祖，我等乃神仙之宗…”，神仙们“常来世上送千祥，每向人间增百福”。神仙较地仙是差一层的，寿星亲口说的“我们的道，不及他（镇元大仙）多矣！他得之甚易，就可与天齐寿”。
第二十六回孙悟空在蓬莱岛求方未果，三星自告奋勇，亲自来五庄观帮“老哥”孙悟空说情，八戒见到他们三位连拉带扯地开玩笑，把自己的僧帽摘下来扣在寿星头上说“好，好，好！真是加冠进禄也”，寿星把帽子扔一边就骂八戒“你这个夯货，老大不知高低”，八戒说“我不是夯货，你等真是奴才”。《西游记》中八戒原是天蓬元帅，十足的天仙，而福、禄、寿三星虽然是神仙之宗，能给人添福增寿，吴承恩在这里却借八戒的嘴讽刺那些想要长寿长生、加官进爵的凡人罢了。说到底，三星就是服务天庭、服务天仙的奴才。
人仙。是人类修仙得道而成的仙，比神仙低级的仙。人仙中的至尊就是东华大帝君，住在方丈仙岛，他的弟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汉武帝的宠臣东方朔。东方朔之所以出现在《西游记》中，是因为他写的一本《神异经》中描写到“东荒山中有大石室，东王公居焉”。东王公在道教尊神体系经历过上千年后，逐渐演化为“东华紫府少阳帝君”，吴承恩就借用了这位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的道号，称其为东华大帝君。东方朔本就是诙谐之人，写出《神异经》也不知源头为何，当然也就称不上是“道家思想”了，吴承恩就把他的想法构思成海外仙岛上的散仙。
《西游记》描述东华大帝君是“貌似小童身体健”，他是个小孩子的外貌。他的工作内容是“人间数次降祯祥，世上几番消厄愿”，闲着无聊还去蓬莱岛找寿星下棋喝茶，他还帮助汉武帝增寿龄、教化僧人脱俗、去灵山参佛，这明显就是“得道高人”或者“得道高僧”干的事情，一个道教的仙人参哪门子的佛？所以吴承恩说他是“烟霞第一神仙眷”——神仙在尘世中的亲属，眷在这里就是亲属的意思。东华大帝君还算不上神仙，只能算的上“神仙眷”，所以他算人仙。
鬼仙。鬼仙就是死了的人修炼成仙，第三十三回路过平顶山时银角大王变成一个受伤的道士向唐僧求救，孙悟空看出有诈就主动请缨背了银角，不曾想这个银角用了移山倒海的法术召来须弥、峨眉、泰山三座大山压得孙悟空“三尸神咋，七窍喷红”，孙悟空就在那哭，惊动了三山的土地山神和一路跟随师徒的五方揭谛，揭谛就告诉三山的山神土地“这压的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行者…你怎么把山借与妖魔压他？你们是死了。他若有一日脱身出来，他肯饶你！就是从轻，土地也问个摆站，山神也问个充军，我们也领个大不应是”。揭谛说土地山神“你们虽然死了”，孙悟空如果知道这是他们的山，他有权利处罚他们当驿卒或者充军！鬼仙是人死了修炼而成的，地位及其低下，担任的职务是土地、城隍、山神、社令这一类底层职务，无权无势，连天庭的“奴才”都算不上，顶多是仆人，有在人间服务百姓的鬼仙，例如山神土地；
也有在天庭服务天仙的鬼仙，例如力士、监官。五庄观土地说“这宝贝（人参果）乃是地仙之物，小神是个鬼仙，怎么敢拿去？就是闻也无福闻闻”。鬼仙连人仙都比不上，焉敢攀比猪八戒嘴里嘲讽寿星的那一句“奴才”？地位之底可见一斑。
那鬼仙中地位最高的是谁呢？我认为是瀛洲九老。瀛洲九老以谁为长呢？我认为是赤脚大仙。吴承恩杜撰的瀛洲九老的原型是《海内十洲记》当中的“九老丈人”。这个《海内十洲记》相传也是东方朔写的，其中描写的是海内十洲三岛上的仙人、美景、奇珍仙草等。写到蓬丘时，东方朔说上有“九老丈人”，但是《西游记》中蓬莱岛已经有“神仙之宗”福禄寿三位了，所以九老就被挪到瀛洲岛上了。第二十六回为五庄观求药这一回就是在详细介绍除了天仙之外的地仙、神仙、人仙、鬼仙。而瀛洲九老就是鬼仙中地位最高的九位仙人，这符合小说对地仙、神仙、人仙、鬼仙的叙事顺序。
书中第七回安天大会上，寿星给如来献宝，说“特具紫芝瑶草，碧藕金丹奉上”；赤脚大仙说“无物可以表敬，特具交梨二颗，火枣数枚奉献”。第七十九回收服寿星的白鹿精之后，比丘国王宴请寿星和师徒四人，寿星从衣袖中拿出三个枣送给国王说“是与东华帝君献茶的，我未曾吃，今送你罢”。这个枣就是火枣。
这个瀛洲岛上有什么呢？“碧藕水桃为按酒，交梨火枣寿千秋”，除了海上三仙岛有这个交梨、火枣，书中其他地方都不产，都没见过，所以赤脚大仙必然是三仙岛之仙。
《西游记》中的赤脚大仙的在道教神仙体系中并没有这么一位，他的原型是吴承恩从民间传说中取材的，他的尊号“赤脚”二字说来奇特，韩愈有一首诗叫《寄卢仝》，其中有两句是：
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无齿。
后称婢女为“赤脚婢”，下人也。北宋诗人梅尧臣的诗《次韵答吴长文内翰遗石器八十八件》更是直接引用了“赤脚婢”一词：
唯应赤脚婢，收拾怨常酷。
所以，赤脚大仙虽名为“赤脚大罗仙”，实为鬼仙的尊者、天仙的下人。
《西游记》中天地神人鬼为仙之五品。
天仙以玉皇大帝为尊（但玉皇大帝、三清应该超脱了仙的境界）；
地仙以镇元大仙为尊；
神仙以福、禄、寿三星为尊；
人仙以东华大帝君为尊；
鬼仙以赤脚大仙为首的瀛洲九老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