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有芷兮（上）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暗恋不是，见了他，低到尘埃里，心里同样欢喜，却发现自己面前只是冰封的土地。
没有开始的故事，自然也就没有结局。
——摘自周九良日记
南方的初秋到底难熬，不比北方的艳阳高照，闷热的雨天总是要难受一些。
打出了门起周九良就不断抹着额上的汗，他一手打着伞，一面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拦过往的出租车。
自打周九良考取北方的大学后就少有经历这样严酷夏日的时候，他往年因着勤工俭学和其他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暑假总是不肯回家的，如今回了土生土长二十几年的小城，反而觉得不适应起来。
祖国的心脏跳动太过有力，回到这个慢悠悠的小城反而恍惚起来，直到他见了熟悉的景象才意识到回忆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伴随着瓢泼大雨他走得艰难而狼狈，一面顾着他出门前在镜子前折腾了半天才换好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一面又担心着雨点滴进自己背包弄坏背包里的东西，撑着的伞算不得太大，难免顾此失彼。
这样的天气里心里难免生出一点焦虑，他快步走向微信群里通知的聚会地点，心里悄悄埋怨起宴会组织者选定这样的一个时间段。
都说江南水乡温柔多情，大约说这些话的人自己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哪里来的江南烟雨呢?
把江南二字写在骨子里的周九良自己都觉得这话实在有趣。
梅子黄时雨都留在记忆里，他的江南，早就只剩下了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站在酒店门前他却没了出门时的勇气，这些年东奔西走惯了，匆匆忙忙也顾不得好好收拾打扮自己，他原本也不是什么爱娇爱俏的性格，忙起来便更是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今天出门时对着镜子反复打量自己，才察觉出对自己的不满意。衣柜里那几件衣服也反反复复换了个遍，最后还是拿起那件印着小恐龙的体恤。那件体恤是他最喜欢的，今天反而觉得幼稚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再换件显得成熟些的衣服，却又发觉自己在迟到的边缘，只得匆忙拿起伞冲出家门。
他一路上都在努力为自己累积勇气，奈何却还是在到达终点前一瞬间就泄了气。
从家到二中有两个街区，坐公交车需要坐八个站，花费时间十分钟，骑自行车需要十五分钟就可到达；门口小书店是他常去的，去的频率太高，老板也认得了他的面孔，新进的畅销书早早就留给他，等着他去挑选；外面早餐店老板娘扣扣索索，在她这里吃了许多年，包子里的馅依旧少到可怜。
他在这里生活了太久，甚至数清了这条路上一共有七十六棵桂花树。
从前想到的，以为自己都忘了的，都在站在酒店门口的瞬间悉数想起。
门口种着几株四季海棠，如今受风雨摧折，已经是满地残红。
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在乡下奶奶家种着的几株海棠花，老人说起海棠无香，只道是海棠花暗恋无果，怕被人窥见心事，故意舍了香去，算不得什么样的好寓意。
他那时不懂，抬头望着给花浇水的奶奶，开口问道:“既然这花不好，为什么还要种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