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猹讲故事]1.自我消费的滑稽故事

到未庄已有一月，老猹愈觉得世道坏了。不论客店房钱怎么涨，也不论雇他算账点钱的主顾疑心多么重，单是庄里路上那些做工的，他一见便总觉得别扭恶心，他总也想不通那些粗鄙邋遢的，虫豸一般的人，凭什么做工得的钱比他还多。吃饭时见那些人那些人分酒分菜，他只能怒视一眼那群欢喜的虫豸，愤愤想：“世风日下，我文人也有和虫豸同桌而食的一天。”再灌一口黄酒。
说起酒来，老猹更是不平了，庄上酒店里的黄酒比起咸亨淡多了，店面还更小，内外不分，和那群着短褂的虫豸站在一起饮酒，听着他们响亮的呼喝和大笑，就像把他和他们凭空联系到一块，多了一层别扭的亲近关系，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更印证了他的“世道坏了”论。
到未庄，他只遇着一个“还算看得起”的“同道”，也就是赵太爷家小学童的师傅泰先生，那泰先生是个老秀才，腹里还留着几滴墨水，老猹虽自认比那师傅活的更“明白”些，但是对为师者总也尊敬几分，不时前去拜访，谈作文、谈经史子集，顺便蹭上一顿午饭，“是看得起他”。
可这老猹唯一看得起的人，近来也让他看不起了。是因一天傍晚，他独自路过酒店，正看着泰先生在店里饮酒，跟几个做工的有说有笑。老猹一时惊诧异常，却因厌恶店里那些虫豸，手头正好也紧，没立即踏进店里，等到第二天中午，才到赵太爷家里问泰先生。没想到泰先生说：“人总要活的庸俗点，把思想弄那么深入到底还是徒增愁苦，不如让自己活的更快乐些。”看着泰先生脸上一贯的浅笑，老猹把这场景品了许久，随即也把这人划进了“世风日下”里面。
老猹面上没多计较，但从此不再找泰先生谈学问，除非饿得没办法。
不屑与虫豸同饮，又不屑和泰先生论学问，但生活总要有些趣味，渐渐地，老猹也找到了未庄的“趣味”——他一边哀叹着“世风日下，读书人也落到此等卑下恶心境地。”一边挤在“虫豸”里，赌起钱了。
老猹也常在心里辩解：“和虫豸赌钱，是把自己放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和他们作斗争，不与我等高洁之士的心性相悖，付出一点又有何妨？若能籍此获得利益，更是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他便不仅释然，更乐此不疲了。也奇怪，虽有时也会赌得分文无归，但他总是赢多输少，每每冷眼看着虫豸们围在内圈满头大汗、大呼小叫，然后壶一开，一把钱推到老猹面前。看到虫豸们回头时咬牙切齿的脸色时，他总能忘了一天的冷眼和恶心。也正因此，他就算赢够了钱，也下不了决心回鲁镇还钱。
就这样的，老猹在庄上的日子定了型：日里要么给哪间铺子验账，要么给人雇去钞书，领了钱，晚上就找家赌摊赌钱，赢的多，偶而输一晚上，不过就算输多少，他也留顿饭钱，因为饭蹭多了，泰先生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了。
他也从虫豸们中间看出点门道来了：虫豸确实傻，表里如一的傻。里面有个叫阿Q的，日里见被打得最多的总是他，下注的时候喊的最大声也是他，钱输给老猹的时候，表情最滑稽的还是他。老猹便把这人当成虫豸的代表，觉得这帮虫豸都该向这人一样滑稽了。午夜回到住处，想着这帮贪婪愚蠢的渣滓，他就能把自己卑下恶心置之度外，释怀地笑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