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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的黎明》【第十一章 重逢】

第十一章 重逢
神机部队整肃地从天穹市的夜色中飘过,沿着宵禁后空无一人的道路缓慢行进。它们悬浮在水泥地面上方二三十厘米处,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一点摩擦,规规矩矩地顺着交通标志指定的方式前进。
布洛妮娅跟随在大部队的最后,轻易地被神机高大的影子完全盖住。
对方似乎根本不担心布洛妮娅逃跑,没有一台神机哪怕是朝后方观察了一次,它们仅是在完成带路的任务,这恰好给了布洛妮娅细致观察对方的机会。唯一一台悬浮在高处的神机载着埃莉诺,她谨慎地检视神机的行动状态,对它们的移动路线进行规划。
根据崩坏能探测仪的监测数据,埃莉诺身上的崩坏能功率亦是十分庞大,常态平均值也超过了2000HW。这个数据如果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大概都会被天命认定为律者而直接抹杀。天命三大家族之一的沙尼亚特家的家主,竟然拥有如此夸张的崩坏能。
这一点极不寻常——
布洛妮娅猜测德丽莎认识埃莉诺,所以略微犹豫后便隐瞒了下来。
“我记得……在新联合国的电视宣言上,她就站在最高主教的身边。”
在逃亡之旅中,布洛妮娅与许多平民一样,目睹了那历史性的一幕:全世界宣布放下所有的历史与时政纠纷,彻底化为一个整体的时刻。破损的LED屏幕上,隐藏于茫茫人海中的布洛妮娅与周围的人们同样,感到不安、惶恐与担忧。
当时在场的人们只希望有一个安稳的生存环境,从未想过建立一个理想新社会。
说到底,那太远了,远到与自己没有切身关系。然而,很快天命的行动便改变了人们的认识。源源不绝的物资输送与强有力的安全部队为民情的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将无数人从死亡的绝境中拯救——这甚至是在最委婉的意义上形容的。
在天命的神秘技术下,全球一百二十多处裂开的地壳被修复,人类得以重返故土,重新开辟旧日的城市聚居地。布洛妮娅作为这场回归家乡运动的亲历者之一,在逃亡的过程中她眺望了故国俄罗斯的雪原。
茫茫的冰雪大地曾一度被炽热的滚滚熔岩覆盖,大地疮痍满目、面目全非。如今,西伯利亚的雪原恢复了昔日的模样。皑皑的白雪虽依然寒冷刺骨,但却有着故乡的怀旧与温情。可是,每每回忆起荧幕上的那一幕,布洛妮娅又开始头痛了。
在所有的公开报道中,舰长与奥托·阿波卡利斯并肩而立,位列天命最高层的两大支柱之一,不仅享有着最高导师的崇高殊荣,而且与奥托有着牢不可破的私人友谊。虑及埃莉诺不寻常的崩坏能强度,以及腰间未知的东国武士刀,天命掌握的律者力量可谓深不见底。
“难不成……人类的人格战胜律者的人格,在天命的记录中已发生了不止一次?”
若非如此,难以解释奥托与舰长均坚信琪亚娜胜过律者人格的结果,埃莉诺可能就是支持论据之一。尽管这并未减少布洛妮娅对天命对琪亚娜进行人体实验的反感与厌恶。可是,杀手组织出身的她能够认可,以部分人的牺牲换取尽可能硕大的胜利果实的想法。
原因无他,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真实。
神机部队在赶路的过程中,陆陆续续吸收了前来汇流的各支小分队,最终形成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了天穹市的市体育馆。穿过量产神机·巴德尔的重重把守,埃莉诺亲自将布洛妮娅领进体育馆的中央比赛场地。在灯光明亮的体育场中,果不其然有两人正在等她。
布洛妮娅一眼便锁定了舰长的身影,顾不得其他。
舰长与休伯利安时期相比,换了一身更为朴素的长袍,没有镶边,没有纹饰。从背影看去,干干净净的素白长袍显得宽厚而平和。若是在灾区的断壁残垣中,这一抹亮白的身影绝对十分容易辨认,人们在混凝土残渣与砖瓦碎块中,立刻便能找出那希望与拯救的象征。
正当布洛妮娅思索着该从哪个话题开口时,一道身影倏地扑向了她。直到脖子被紧紧抱住,脸颊被亲昵地蹭来蹭去,她才明白自己早就对这个孩子放下了所有戒心,不仅是因为她在自己的认知中已是一个死人。
“布洛妮娅姐姐——我好想你啊!”
“温、温蒂!?”
布洛妮娅早先被德丽莎告知,在ME社之战中,可可利亚取出温蒂体内的渴望宝石制作了天父,而温蒂也因此死去。但如今抱住自己身躯的孩子绝不可能是虚假的幻影,胸前的柔软与肢体的轻盈,一切与新西兰时重装小兔感受到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温暖。
恍然如梦的一幕令布洛妮娅轻微失神,直至重装小兔携带的崩坏能探测器报警:温蒂体内的崩坏能功率同样超过2000HW。毫无疑问,她也是律者一级的生命体。
“温蒂,放开你的布洛妮娅姐姐吧,这样她怎么说话呢?”
舰长温柔的声音传到耳际,温蒂的影子随即在布洛妮娅的脸上渐渐缩小,当她抬头仰望体育馆高高的天顶灯时,情理之中地看见温蒂搭乘着疾风,轻飘飘地回到了舰长的身侧,然后在脚边的袋子里开始翻找起东西。布洛妮娅即刻意识到,温蒂作为律者,这一点是不会变的,而与舰长站在一起表明了,天命不仅可以将律者之力化为己用,甚至还能死者复活。
与德丽莎不同,布洛妮娅没有经历过圣痕记忆空间中发生在八重村的一切,因此她更倾向于对抗崩坏不择手段,如果琪亚娜真的能克服律者人格回归正轨,布洛妮娅并不执着于天命过去所做的。当然,追究责任,让天命付出代价也不违反她的信条。
“哎嘿嘿——布洛妮娅姐姐,你看!这是我带给你的礼物!”
温蒂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宝贝捧到布洛妮娅的眼前。
这是亲手制作的重逢赠礼——一个仿照布洛妮娅的样子制作的小布偶。
深褐色的麻线细细地编织成小人偶的形状,精致小巧的两枚纽扣缝在眼睛的位置,灰色的绸缎被精心剪裁成头发的样子,两侧还别出心裁地卷出布洛妮娅特色的螺旋双马尾。虽做功有些粗糙,线条与装饰十分简略,但熟悉的人一眼便能认出这只布偶代表的对象。布洛妮娅哭笑不得地接过这只诡异而浓情的礼物,只因这布偶的形状,大概旁人乍看之下难以心生好感,它实在太像是诅咒娃娃了,再插上几枚铁钉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深深为温蒂古怪嶙峋的审美观愕然的布洛妮娅,还是直率地收下了礼物,准备放入腰后的收纳盒里。布洛妮娅低头端详布偶的样子令温蒂心中顿生暖意,她悦然地注视着布洛妮娅的一举一动,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这次布洛妮娅早有准备,她也紧紧拥住温蒂的娇小身躯。周围的场景如此静谧,布洛妮娅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温蒂胸中生命的鼓动,她又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温蒂是活生生的,哪怕是律者,她依旧是活生生的人。相拥的两人分享着对方传来的温度。这种温暖直入心灵,两位失去了完整家庭的孩子在这一刻恍若梦境,久违地体验到了家人、姐妹之间的情谊,还有深情厚谊所产生的温馨与安逸。
在与温蒂的拥抱中,一个个值得铭记的姐妹们的名字,在布洛妮娅脑海中悄然浮现:希儿、罗莎莉莎、莉莉娅、芽衣、琪亚娜……被一度失去情感的布洛妮娅温柔爱着的姐妹们,她们尽管历尽挫折与艰辛,却都顽强地生活着,倔强地生活在这失去了40%以上生命的地球上——这如何不是一种奇迹?又如何不是一种幸福?
“太好了……太好了——当知道布洛妮娅姐姐背叛了天命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明明温蒂都从那个世界回来了,布洛妮娅姐姐如果离去的话……”
温蒂把小脸埋在布洛妮娅的胸口,一时情绪激动,竟抽抽搭搭地哭出声来。孩子哭泣的声音在世界哪个角落都没有什么不同,在孤儿院里一直作为姐姐的布洛妮娅的心灵顿时一颤,下意识地抚摸着温蒂的小脑袋。
“我没事、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担心!”
十一岁便加入天命的温蒂对天命组织的忠诚感与归属感可想而知,尤其是天命的最高导师赋予了她新的生命。若非被崩坏控制而毁灭了新西兰的大部分城市,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双亲,那么温蒂现在还能拥有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布洛妮娅理解这点,她充分相信崩坏对温蒂的负面影响,也对如此不幸的事实怀抱着由衷的同情。
“布洛妮娅姐姐,回来天命吧——我们在一起,好吗?你看你看,我的腿早就恢复了!我们也可以治好你的双腿,我们就可以一起走在任何我们想走的街道上!好吗,好吗?”温蒂迫切地摇晃着布洛妮娅的手臂,将半个身子依在她的肩膀上,天青石似的晶莹眼眸希冀地凝望着。
可是,布洛妮娅不曾犹豫,拒绝了。
“对不起,温蒂……我在逆熵还有应当成就之事。而且,我不能抛下同伴。我……还不能回来。”
“抛下同伴?难道——我们就不算同伴吗?!”
温蒂的声音突然凄厉,四面封闭的体育场馆中忽的卷起猛烈的飙风,布洛妮娅猝不及防被吹出数米。只见温蒂的身体逐渐升空,气压不断改变,扭曲的光线模糊了她的样子。布洛妮娅骤然感到呼吸困难,舒张后的胸腔无法收缩,每一个肺泡都像被塞入了固体块,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压迫顶在心口。
(“理想流体……不可压缩——温蒂把我吸入的空气都……”)
流入肺泡的空气既不产生摩擦,也不压缩体积,犹胜于最坚硬的矿石粉末积在胸口。
“那我只好把布洛妮娅姐姐杀掉,再让最高导师将你复活了——这样姐姐就只能是天命的一份子了吧?”温蒂捂住心口,神色哀婉而沉痛,但她的嘴角却充斥着狂气的笑意。因睡眠不足而凹陷眼眶中,天青色的眸子愈加明亮,那是崩坏能反应的高光。
“够了,温蒂——住手吧!”
舰长挥手驱散了理想流体,布洛妮娅终于从呼吸困难的绝境中解放。
虽然只要维持肌肉舒张,这招便没有杀伤力。不过,布洛妮娅在逃亡时曾远远见过,将逆熵军队一瞬间放倒却不杀伤一个人的运用方法:将人体的大部分氧气转化为理想流体,从而令全军因脑缺氧而昏迷。
当时布洛妮娅并不知晓操纵者是谁,现在她才幡然意识到,自己与温蒂其实早就重逢过了,只不过相隔了数千米。均匀着呼吸,布洛妮娅慢慢从地上站起,她早有所料:果然,崩坏意志对人的余毒不可能那么顺利清除,哪怕失去了律者核心,部分律者力量的留存也必然伴随着崩坏影响的留存,温蒂的人格在某时又会唤起那时的状态,进入残酷的思考模式。
不过,幸好这种情况并不深重。
舰长出声后,温蒂乖巧地收起力量,降落在地表。
布洛妮娅抬手阻止了想要接近查看情况的舰长,她轻抚胸口调整了一下状态,再度强调道:“我是不会回到天命的,除非找到琪亚娜,并将她也从律者手中解放——如果羁绊真的可以杀死律者,那么我们不可能在天命办到!所以,我们需要逆熵,况且……”
布洛妮娅按住了话语,舰长明了了她的意思。
“……是可可利亚孤儿院的她们吗?”
“是的……对不起,папа(爸爸)。”
当延迟的意识反应到意料之外的激动与来得太快的幸福时,舰长脚下一晃,差点没能站稳,还是温蒂紧张地扶住了他。心中的欣喜与感动难以言喻且不可平复,在细看布洛妮娅表情之前,不安而急切的渴望已化作语言脱口而出。
“Итак,вы приняли правду.(所以说,你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应该说,第一次在休伯利安号上见面时,我潜意识地从没有质疑过您的话。后来在天命第三空港您向我坦白时,我的心那一刻便已经接受了。”
温蒂茫然无措地左顾右盼,这波转折对她来说着实具有冲击力。不过,此时这对父女的主要关注点都在对方身上,并未在意温蒂瞠目结舌的可爱样子。他们此刻又一次站在彼此离别的转折点上,稍有一丝氛围与话语的错失,便有可能将命运引导至其他的方向。
“——况且,这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个幸福的消息吗?”
刹那间,宛若冰雪初融的春水乍现,亦若寒梅初开的鲜艳绽放。布洛妮娅会心的浅笑恍如新年的第一道缥缈的春风,在不知不觉中吹起,又在不知不觉中消逝。那流星般一闪而逝的微笑令舰长放弃了继续劝言的想法。
两人交错而过的命运在相会的那一交点上,迸发了深切共鸣的心灵之火花。
“你是不会改变想法了?”
“是的,在琪亚娜与天命和解前,我都不会回来。”
怅然若失地轻抚嘴角,布洛妮娅意识到,刚那一瞬的笑容似乎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迹。
“可是,我会回来你们这里的——”
舰长满意地闭上眼,长出一口气;
温蒂呆萌地歪着头,脑筋还没转过来。
“——这里有我的家人,我的姐妹。”
眼中的酸涩让布洛妮娅仰起头。她知道自己的情感不知为何,在生物芯片手术后便开始复苏。关于这件事,她问过德丽莎,得到的结果是在手术之前头部已看不到阴影了,所以这件事与手术无关。但其实仔细想想,能隔空取物将脑内烧毁的芯片取出,还有谁能做到呢?现在与那时一样,名为“感动”与“幸福”的情感叩击着心灵,忘却许久的眼泪差点要掉下来。
可是,布洛妮娅不能哭泣。在看到芽衣与琪亚娜的喜悦的泪水之前,她不能哭泣;她不能因为先一步感受到了幸福与充实而独自喜极而泣。布洛妮娅若非是一个真正情感真挚而丰富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值得舍弃生命也要守护的人呢?X-10实验不可能夺走她的全部情感,甚至什么实验都不行——在成为冰原荒漠上的乌拉尔银狼之前,她首先是一个博爱而深情的孩子,除了死亡,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的本质。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会再劝你了。”
舰长带着温蒂转过身,向另一侧的大门走去。
“跟我来吧。在你离开之前,我们有一些东西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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