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湖

华山的雪不比剑锋凉。
长风万里扬遍了满天雪，直吹进华山人梦里。
有人问过余笑生，什么是江湖。
彼时她年纪不大，刚十四，倒是狂得很，只道是提了剑杀遍天下，有酒喝酒，拿钱办事。怎奈何身在华山，做了个不得不惩奸除恶的正人君子。
“龙吟剑底寒潭彻，剑在匣中作狂歌。”
十八岁那年深秋，余笑生扒了艘船，从海河口一路飘飘荡荡南下，飘了不知多少日夜，反正她也无甚时间观念。某天在船舱里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一睁眼腿一蹬踹倒了一溜空酒坛子，正正好将船工水手全引了来。
这下捅了大篓子，她这些日子躲在船舱里不知道白吃了多少东西白喝了多少酒，连吃带拿还喂鱼，人家的货给她糟蹋了好歹一半。
事不宜迟，余笑生知道自己闯了祸，拎起剑来蜕了黑金鞘，一记藏风流云，脆响接着闷响，烟尘骤起掀了半扇甲板，连人带剑直直飞出舱外，长剑一声龙吟，踏着霜天急雨窜上半空就溜。
船工自然是不认的，叫了等在码头上的人，齐齐拿了家伙追了去，大有不逮着人不罢休的架势。余笑生大叫不妙，轻功带着剑四下里横冲直撞。华山在北方，她余某人也是土生土长十八年的北方人，这巷陌幽深的江南地势从未来过。这时候慌不择路，轻功一歇劲直直栽进一截院墙。
……好巧不巧，院里是个池塘。
“噗通！”水花四溅，煞是好看。
待她没头没尾地爬上岸啐了两口，还未及抖抖水就见着一双绣鞋停在面前。她顺着面前的鞋和腿缓缓抬头，正对上一张疑惑的脸。
小小一个姑娘。
这时候墙外已经吵嚷一片，倒是追得快……来不及多想，余笑生一把拉住面前一脸无辜的小姑娘：“好妹妹，你给姐姐行个方便……”
半个时辰后。
余笑生姿态非常之不雅地坐在宋羡鱼——对，那个小姑娘——屋里的梨花木桌跟前，手肘一抬推了人家一摞书一方砚一沓纸。坐在凳上还不算，还抬了只脚踏在边儿上，另一条腿闲闲垂着晃来晃去，一手拎着剑跟箫，一手长长搭在膝盖上，修长手指一探，搁茶盘子里取了块桂花糕，一反手仰着头丢进嘴里，差点儿没给噎得背过气去。衣裳还没干，她抖了抖，猛地“阿嚏”一大声，糕点渣子喷了一地。
“你冷？”宋羡鱼将帘子放下，眨了眨眼。
“不然你搁水里泡泡去看看冷不冷？”余笑生出声呛道，丝毫没有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自觉。
“哦……”宋羡鱼听完，回味儿似的晃出门去了。
……她要喊人去？余笑生心里一紧，按着剑，就差什么时候听着动静不对赶紧溜。
等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响，酒坛子回来了。
……啥？
余笑生瞪了一双眼，看着那个坛子自己走。定睛一看是宋姑娘小小一个，抱着个有她肩宽的酱色酒坛子挪到自己跟前，坛口箍着红布拦住大半张脸，剩了一双眼睛一簪一发髻露出来。
发如鸦羽，一双凤眼好看得紧。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喝这个？”
“我看出来的，你想喝的我家大抵是只有这个了。”宋羡鱼缓缓端了茶叶出来，“这个有是有，你不想喝这个的。”说着添了茶注了水进白玉壶，淡香一缕飘散，沏了壶碧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