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福尔摩斯探案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第十二章 沼泽地上的悲剧


我屏住呼吸,在暗地里呆坐了一两分钟,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后,我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了,也能开口说话了,感觉就像突然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似的。这种冷漠、犀利和嘲讽的声音,只可能来自于那个人。
“福尔摩斯!”我惊叫起来,“福尔摩斯!”
“赶紧出来吧!”他喊道,“小心你那支左轮手枪,别走火了。”
我弯着腰,从那简陋的门框下钻了出来,看见他正静坐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他看见我那惊讶的表情以后,灰色的眼珠幸灾乐祸地转了起来。他看起来瘦了很多,也黑了不少,不过,依然清醒而敏锐。他那张机警的脸庞被日光晒成了棕色,也被风吹得有些粗糙了。身上穿着苏格兰呢大衣,戴着一顶布帽子,看着就像一个普通的沼泽地上的过路人。而且,他居然还保持着像猫一样爱整洁的性格,这是他自身的一大特点,他的下巴还像往日那样,刮得干干净净,衣服也像在贝克街时那样笔挺。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见哪个人像现在见你这样兴奋过。”我摇晃着他的胳膊说道。
“应该说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你惊讶的吧?”
“哦,我承认。”
“实际上,不止是你一个人吃惊。老实说,我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藏身之地已经被你发现了,更让我意外的是,你竞然已经躲在里面了。我是在离门口不到20步的地方,才发现的。”
“应该是看见我的脚印了吧?”
“不是,华生。我恐怕还没有能力,从无数人的脚印里把你的脚印辨认出来。你要真想骗过我的话,除非换掉你的纸烟牌子。因为我在烟头上看见了‘布莱德雷,牛津街’的字样,所以,我敢肯定,我的老友华生肯定就在这附近。烟头就在小路边上扔着呢,你现在过去还找得到。很明显,你是在冲向石屋的紧要关头,扔掉烟头的。”
“没错。”
“这一点,我想到了,而且,你那让人钦佩的、坚毅的性格是我所熟知的。所以,我就知道,你肯定藏在石屋的暗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你那把手枪,等待石屋的主人。你真把我当成那个逃犯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才下定决心查清楚这一点的。”
“很好,华生!我这个隐秘之处,你又是怎么发现的呢?是不是你们追捕逃犯的那个晚上,我站在月亮底下,不小心被你看见了?”
“是的,我那晚确实看见一个身影。”
“找到这间石屋之前,你肯定寻遍了所有的小屋吧?”
“没有,我发现你雇的那个小孩了,我是通过他找到这里的。”
“肯定是从那个怪老头的望远镜里看见的。一开始,我看到有镜片的反光,还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呢。”他起身往小屋里面看了一下,“哦,这个卡特莱,又送什么吃的和用的给我了?还有一张字条?你已经去过库姆·特雷西了,对吗?”
“是的。”
“去拜访劳拉·莱恩斯太太?”
“是的。”
“非常好!毫无疑问,我们俩现在调查的方向是一致的,希望最后的调查结果凑到一起时,能对整个案情有更充分的了解。”
“哈,能在这里看见你,我真是打心眼里开心。这么重要的使命,如此神秘莫测的案情,我这神经真的快承受不住了。但我搞不明白,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你都做了些什么?我一直以为,你还在贝克街忙着处理匿名恐吓信的案子呢。”
“你这么认为,正是我所希望的。”
“你竟然在利用我,对我一点都不信任!”我气愤地嚷道,“福尔摩斯,我感觉在你面前,我还不至于这么差劲吧。”
“好伙计,在这个案件中,你对我的帮助就像在其他很多案件中一样,你的作用是无法估量的。假如我看上去真像玩弄你的话,那我请求你的原谅。其实我这样做,主要也是站在你的角度考虑。因为我深刻体会到你置身险境,所以,才亲自来这里调查这个案子的。假如我跟你们——你和享利爵士——全都待在一起的话,我敢说,你的想法肯定跟我的想法一模一样。我只要一露面,就等于在警告我们的对手,让他们多加提防。这段时间,我一直可以自由行动,但是,我要是跟你们一起住在庄园的话,想来去自如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个案子里,我尽量让自己扮演着一个不被人察觉的角色,时刻准备着在紧要关头冲在最前方。”
“但是,你干吗连我都隐瞒呢?”
“我认为,告诉你实情,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还有可能把我也暴露出来。你要是知道实情,肯定会想着找我商量对策,或不放心我待在这么糟糕的地方,送吃的用的给我,这样,我们的风险就太大了。我带着卡特莱来的,就是邮局的那个小男孩,我生活中的一些简单需求。都是他帮忙照顾的:面包,干净的衣服。除此之外,我没什么需要的了。有他在,我就像多了一双脚和两只眼睛,对我而言,这两样东西都是无比重要的。”
“这么说我寄给你的那些报告,都等于白写了?”想起我写报告时煎熬和骄傲的心,我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卷纸。
“亲爱的华生,这就是你写给我的报告,我敢保证,每一页我都读过好几遍。我提这些报告顶多在路上耽搁一天的时间,我都已经安排好的,你在里面表现出的热忱和聪明,是很值得称赞和钦佩的。”
对于他的隐瞒和欺骗,我的心里还是耿耿于怀,很不舒服。不过,福尔摩斯对我表现出的夸赞,让我很受用,内心的不平也顿时减少了很多。仔细想想,他做得确实很有道理,我们要想达到目的,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做法,他来到沼泽地这件事,我的确不知道为好。
“不这就对了嘛,”他看见我脸上的阴影已经消失了,就说道,“好了,还是跟我说说你拜访劳拉·莱恩斯太太的收获吧。其实我很容易就猜到,你去那个地方肯定是找她的。因为我很清楚,在库姆·特雷西那个地方,对这桩案子唯一可能有帮助的人就是她了。”
“好。”
“说实话,你今天要是没去的话。我可能明天就去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整片沼泽地笼罩在暮色之中。外面的空气有些凉了,我们只好箭进小屋避风。暮色中,我俩并肩坐着,我跟他说着白天与那个女人谈话的内容。
他很感兴趣,听得特别认真,有的部分还让我重复了两遍,他才罢休。
“这条线索非常重要,”我说完以后,他接着说,“在这个错综复杂的案子里,我连不上的那个环节就是这一点。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和斯泰顿先生还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呢。”
“我不知道他们关系密切啊!”
“这件事情是千真万确的。他俩经常见面,还有频繁的书信来往,对彼此都很了解。”
“现在,我们手中的有力武器已经又多了一样了。我们必须利用这一点,来分化他的妻子。”
“他妻子?”
“作为你提供给我这么多情况的回报,现在,我也告诉你一些事实吧。在本地被人们叫做斯泰顿小姐的那个女人,真实身份是斯泰顿的妻子。”
“上帝啊,福尔摩斯!你在说什么呀?!那他怎么能容忍亨利爵士爱上她呢?”
“亨利爵士爱上这个女人,除了会伤害到亨利爵士自己,对谁都没有任何损失。他曾极力阻止亨利爵土对她的追求,这一点,也是你亲眼看见的。我再跟你说一次,那个斯泰顿小姐是他的妻子,不是妹妹。”
“但是,他费尽心思的设这么一场骗局,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早就知道,让她以一个未婚女子的身份出现,会对他更加有用。”
我所有的困惑,还有那模糊不清的怀疑,好像一下子变得具体起来了,而且,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生物学家。在那个头戴草帽、手拿捕蝶网的、没什么激情和特点的人身上,我似乎看见了一些让人害怕的东西——极强的耐性、阴险的诡诈、隐藏着恶毒的心肠,却装出天使的样子。
“这么说,我们要对付的人就是他了?伦敦的那个跟踪者也是他?”
这个谜总算被我们解开了,始终萦绕在我心头的,模糊不定、似有似无的一件极其吓人的罪行,已经隐隐约约地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了。
“那封警告信肯定就是她寄。”
“没错。”
“可是,福尔摩斯,你能确定这一点吗?你凭什么说斯泰顿小姐就是他妻子啊?”
“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忘乎所以地跟你说了一段他真实的身世。我敢说,他肯定是一说完立刻就后悔得要命。他以前在英格兰北部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学校长,现在看来,要想调查一个小学校长的身份,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只要去一趟教育机关,任何一个在教育界工作过的人都能查得一清二楚。我不过简单查了一下,就找到了那所在极其糟糕的境况下垮台的小学,学校的校长和他夫人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像人间蒸发一样没了踪影。虽然他们的名字不一样,但是长相特征和我们在这儿看见的全都一样。那个失踪的校长也对昆虫学情有独钟的时候,就知道我的推断并没有错。”
当我得知虽说谜底差不多已经被慢慢揭开了,但是,很多真相似乎还不是特别清楚。
“假定这女人就是他妻子,那多出来的这个劳拉·莱恩斯太太。又是怎么回事呢?”我问。
“这也是关键问题之一,不过,你的侦探已经把这个问题的谜底搞清楚了。你问那个女人的问题,已经让事情明朗多了。她提出跟她丈夫离婚这件事情,我没听说过。假如她曾经确实有离婚的打算,同时又认为斯泰顿是未婚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她肯定会想到要做他的妻子。”
“但是,假如她知道这只是个骗局以后呢?”
“哦,这样的话,这个女人或许就能给我们提供很多帮助了。这个,就是眼下最紧急的任务,我们俩明天就去找她。华生,你不觉得自己离开岗位的时间太长了吗?现在这个时间,你原本该在巴斯克维尔庄园的。”
西方的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不见了,沼泽地完全笼罩在夜色之中。紫色的夜空中,几颗星星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福尔摩斯,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站起来的时候说道,“当然,我们两个之间,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他究竟想干什么呀?”
福尔摩斯回答的声音特别低。
“华生啊,这是谋杀,是费尽心机策划的、极其残忍的蓄意谋杀。先不要问我具体细节了。就像他罩在享利爵士头上那张网一样,我这张网也已经紧紧把他给围住了,另外还有你的帮助,他差不多已经是我们的囊中物了。现在,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随时都有可能赶在我们之前下手。再有一天,顶多两天,我这张网就能布置完毕了。在这之前,你必须像个仁慈无比的母亲一样,时时刻刻待在那个病孩子身边,好好保护他。
“结果表明,你今天的行动是非常正确的。但是,我认为,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再离开他的身边。你听!”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长长的痛苦而惊惧的喊叫声刺破了沼泽地的寂静。那凄惨的尖叫声,把我吓得血液都快凝固住了。
“天啊,我的上帝!”我结巴着说,“这是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福尔摩斯立刻站起身子,他那像运动员一样的黑糊糊的身影,在小石屋门口站着,他弯着腰,往前伸出头,望向那片黑暗。
嘘!”他小声说,“别出声。”
情况似乎愈发紧急了。那尖叫声特别大,刚开始,听着像是从很远的黑暗的旷原上传来的。现在,我们听见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在哪边?”福尔摩斯小声问我。他那么镇定的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激动,我知道,他肯定也大为震惊,“从哪边传来的,华生?”
“我感觉像那边。”我手指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
“不对,在那边。”
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死寂的夜空,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又近了一些。这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别的声音,是那种低沉的咕喉声,就像澎湃不止的海浪声一样,非常刺耳,还特别恐怖。
“是猎狗!”福尔摩斯大声喊道,“快点,华生!快。上帝!我们可能已经晚了一步!”
他像箭一样冲向了沼泽地,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突然,就在我们的正前方,在那碎石散乱、参差不平的地方,传来最后一声绝望的惨叫,紧接着,是一声混沌沉重的倒地的声音。我们停下脚步认真地听着,再没有什么声音刺破这死寂的、没有一丝风的夜空了。福尔摩斯就像精神错乱了一样,用手按着额头,懊恼地跺着脚。
“华生,我们已经被他打败了。我们来晚了。”
“不会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简直太愚蠢了,居然迟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还有你,华生,现在知道丢了你该保护的人,会是什么可怕的后果了吧!我的上帝!假如真的发生不幸的话,那我们就必须对他进行报复了。”
在黑暗中,我们飞快地往前跑去,不断地撞到散乱的碎石,强忍着穿过金雀花丛的刺痛,爬到小山上的时候,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了,然后,继续沿着另一面的斜坡朝下冲去。一直向着发出那凄惨声音的地方跑去。每跑到一处高地,福尔摩斯都会紧张地四下打量一番,但是,沼泽地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无边无际的地面上看不见任何活动的东西。
“你看见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有。”
“你仔细听听,什么动静?”
撞击我们耳膜的,是一阵低沉的呻吟声,就在我们左边!那边有一条岩脊,岩脊的尽头是垂直的峭壁,下面是遍地碎石的斜坡。
那起伏不平的坡面上,堆着一个黑糊糊的、不规则形状的东西。我们跑向前去,那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楚了。竟然是趴在地上的一个人,让人害怕的是,那人的脑袋居然窝在他身体下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是准备翻跟斗一样。他那古怪的样子,让我简直无法相信,刚才那凄厉的惨叫声会是他临死前发出来的。我们俯下身子看着那个人,但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福尔摩斯伸出手把那人拎了起来,但是,他被吓得惊叫起来。他划亮一根火柴,我们看见了那死人死死地攥在一起的手指,还看见了一大滩鲜血,正缓缓地从他被打烂的头颅里往外流。
我们看得更清楚的,也是让我们悲痛得近乎昏厥的是,那个人竟然是亭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那身发红的苏格兰呢制大衣,是福尔摩斯和我谁都忘不掉的,因为那天早晨他第次去贝克街时穿的就是这一身衣服。我们刚看清楚他身上的衣服,火柴就灭掉了,当时感觉就像我们的灵魂被抽走一般。福尔摩斯小声诅咒着,即便是在黑暗中,我似乎也能看见他气得脸色发白。
“这个畜生!真是个畜生!”我紧紧地攥着拳头骂道,“天啊,福尔摩斯,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都是我,没有陪在他的身边,才会让他遭遇不幸的。”
“华生,我犯的错误比你的还要严重。我一门心思只想着在破案之前把各项工作做得周密一些,谁知道,竟然忽视了我们委托人的性命。我这辈子处理过无数案件,这是我遭受的最大打击。但是,我怎么会想到——怎么会想到——他居然会置我的所有警告于不顾,冒着生命危险,一个人跑来这沼泽地呢?”
“而我们明明听见了他的呼救——上帝啊,那呼救声是何等凄惨啊——可是,我们竟然没有能力救他!夺去他性命的那只猎狗跑哪儿去了?这会儿,它应该在碎石间瞎逛游呢。还有那个斯泰顿,他藏在哪儿?他必须为此事负责。”
“他肯定得负责,我发誓,一定让他负责到底。他们伯侄二人都是被这恶根害死的——个是把这畜生当成妖魔,被活活吓死了;另一个看见这畜生以后,虽然拼命狂奔逃命,最终也未能幸免于难。现在,我们必须想办法证明斯泰顿与这畜生间的关系。但是,我们不过只听见了声音,还不能确定说这畜生当真存在,因为,很明显亨利爵士是摔死的。上帝保佑,无论他有多么狡猾,明天之前,我一定把这恶棍抓起来!”
我俩站在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两边,痛心不已。我们奔波劳顿了这么长时间,最后竟然是这么个悲惨的结局。这个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我们的内心沉重到了极点。一直等到月亮升起来以后,我们才爬上我们可怜的朋友摔下来的那块巨石的最高处,站在上面俯视漆黑的沼泽地。黑暗中,有银白色的光辉闪烁,格林本方向几英里之外的地方,我们看见有一个黄色的火光在闪烁,那火光,只可能来自斯泰顿的家。我望着远处的灯光,冲着它愤怒地挥着拳头,愤恨地咒骂着。
“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抓他呢?”
“破案的时机还不够成熟,那恶棍的谨慎和狡诈是我们难以想象的。虽然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情况,但是,我们终究还无法证明什么。我们只要走错一步,那家伙就可能从我们眼皮底下溜掉。”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明天需要做的事情多着呢,今晚,就只能料理我们这位可怜朋友的后事了。”
我俩一起从山坡上下来,走到那具尸体面前。银白色的月光之下,石头上他那黑糊糊的身体看得清清楚楚。看着他四肢扭曲、极度痛苦的模样,我心酸又难过,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
“福尔摩斯,我们必须得找人来帮忙!仅凭我俩,根本没法把他抬回庄园—一我的老天,你这是怎么了,疯了吗?”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福尔摩斯尖叫一声,然后俯身在尸体旁边蹲了下去。他竟然兴奋地笑起来,抓住我的手拼命地摇晃着,甚至还跳起舞来了。我真是怀疑,这是我那严肃、自控力极强的好朋友吗?该不会是郁积的怒火突然爆发了吧!
“胡子!胡子!这个人脸上有胡子!”
“有胡子?”
“这人不是亨利爵士,是——天啊,竟然是我的邻居,那名逃犯!”
我立刻把那具尸身翻过来,在清冷而明亮的月光下,那还淌着血的胡须清晰地往上翘着。再一看他那额外突岀的额头,还有像困兽一样深陷的眼睛,就更加确定了。千真万确,就是我那晚在石头后面借着烛光看到的那张脸——是逃犯塞尔丹的脸。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我想起亨利爵士曾经跟我说过,说他把自己不穿的衣服全都送给巴里莫尔了。而管家巴里莫尔为了帮助塞尔丹离开这里,又把那些衣服全都送给塞尔丹,包括鞋子、衬衫、帽子,一整套全是亨利爵士的。这样的结局确实够凄惨的,但是,从法律上来说,这个逃犯也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福尔摩斯讲了一遍。我对上帝充满了感激,内心也因为高兴而激动得沸腾起来了。
“这样说来,这逃犯是因为穿了这身衣服才惨死的,”他说,“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那条猎狗被放出来追踪之前,肯定先闻过了亨利爵士穿用的东西—一极有可能是在旅馆丢的那只高筒皮靴——所以,猎狗才会对这逃犯紧追不舍。但是,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这么黑的夜里,塞尔丹是怎么发现自己身后有只猎狗的呢?”
“应该是他听见的吧。”
“问题是,像逃犯这样凶残的人,如果只是听见猎狗叫声的话,应该不至于惊恐到这种地步,甚至不顾被人发现,再度入狱的危险,拼命地狂呼救命。此外,根据他的叫声推断当他发现那猎狗在追赶他以后,拼命狂跑逃命的路程还挺长。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
“假定我们所有的推测都是正确的,我还有一件最困惑的事情,这只猎狗为什么——”
“我从来不做任何臆测。”
“嗯,那这只猎狗为什么单在今天晚上被放出来呢?我想,那只狗绝不可能是一直待在沼泽地里的。除非斯泰顿知道亨利爵士今晚会来这里,要不然,他肯定不会轻易把它放出来的。”
“我认为,在这两个难题中,我这个应该是最困难的。我相信你那个问题不久就会弄清楚的,但我那个问题,可能永远都是个谜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我们该怎么处理这可怜的逃犯的尸体?总不能丢下他不管,任凭狐狸和乌鸦把他叼走吧!”
“我提议,我们先把他抬进那个小石屋,然后再联系警方来处理后事。”
“好的,我想,我们俩抬他应该没问题。哦,华生,你看,什么来了?他这家伙,胆子是太大了!你千万不能说一句表示怀疑的话,一句都不能说,否则,我们所有的计划就都泡汤了。”
不远处的沼泽地上,有个人正冲我们这个方向走来,还能隐约看见一点雪茄的烟火。
借着月光,我能清楚地辨认出,就是生物学家那矮小结实的身影,还有敏捷得意的步伐。他看见我们以后,停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前进起来。
“哦,华生医生,不会是您吧?这样的深夜,居然在沼泽地上碰到您,真是让我太意外了。天啊,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受伤了?别——千万别跟我说,这是我们的好朋友亨利爵士!”他急切地走过我们身边,在那具尸体旁边蹲了下去。他惊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我听得清清楚楚。他夹在手指间的雪茄也掉在了地上。
“谁谁,这,这谁啊?”他结巴地问。
“塞尔丹,从王子镇监狱逃出来的那个逃犯。”
斯泰顿转过身子,正对着我们,他脸色煞白。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惊慌失望的情绪。那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和福尔摩斯。
“上帝!这件事情简直太出人意料了!他怎么就死了呢?”
“看着像是从那岩石上摔下来,把脖子摔断了。听到喊叫声时,我跟我朋友正好在沼泽地上散步。”
“我也是听见喊叫声才跑出来的,我就是担心亨利爵士。”
“为什么偏偏担心亨利爵士呢?”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因为我跟他约好了,可他一直没来,让我有些意外。所以,听见沼泽地上有喊叫声的时候,我肯定免不了会担心他的安全,会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他的目光又一次从我的脸上转向了福尔摩斯,“除了喊叫声以外,您有没有听见别的声音?”
“没听见,”福尔摩斯说,“您呢?”
“我也没听见。”
“那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哦,本地农夫们说的那个妖魔样的猎狗的故事,还有别的奇奇怪怪的传言,想必您都听说了吧。据说,夜里经常能有奇怪的声音从晚上是不是也能听见那沼泽地传奇怪的声音出来。所以,我就在想,今天我们没听到什么别的声音。”我说
“那么,关于这可怜逃犯的死因,您二位是怎么认为的?”
“我觉得,他长久风餐露宿在这种地方,肯定早就被焦躁的情绪给逼疯了。他一定是像疯子一样拼命地在这沼泽地狂跑,最后就从这么高的岩石上跌了下来,把脖子给摔断了。”
“这个解释,看起来是最合理的,”斯泰顿叹着气说道。但是,他的叹气在我看来,是他已经放心的表示。“您又是怎么认为的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朋友欠欠身子,对他还了一礼。
“您这么快就认得我?”福尔摩斯说。
“从华生医生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这儿的人就知道您迟早都会来的。真巧,这出惨剧,正好被您看到了。”
“没错,的确如此,而且,我也相信华生的解释是完全符合事实的。明天,我就得带着这不偷快的回忆赶回伦敦了。”
“哦,您明天就走吗?”
“我是这么计划的。”
“我原本以为,您这次来访,会把我们大家困惑不解的问题查出些眉目来。”
福尔摩斯无奈地耸肩膀。
“人们的愿望都是好的,只是经常事与愿违。侦查案件的人,关注的只有事实,不是毫无依据的传说和谣言。这个案子,处理得太让我失望了。”我朋友说话的时候,表现得极为坦白和漫不经心。斯泰顿仍然死死地盯着他,接着,又转过来看着我。
“我原本想着,把这可怜家伙的尸体搬回我家里,但是,又怕惊吓到我的妹妹,所以,我认为还是不这么做。我想,要是用什么东西盖住他脑袋的话,坚持到明天早上再来处理,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们就按他说的那样做了。福尔摩斯和我婉言拒绝了斯泰顿的诚意邀请之后,就朝着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方向走去,让生物学家一个人回家去了。我们扭头看的时候,还能看见他那身影正在空旷的沼泽地上缓缓移动。在他身后,银白色的山坡上,那个黑点异常清晰,就是惨遭不幸的那个逃犯躺的地方。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