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5)

我们对他人和世界太过苛求，常常用理想的眼光审视一切，便忘记了人不过是动物中的一种，有着动物身上所有卑劣的脾性。我们忘记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世界并不因个人的意志而转移。一旦天真单纯的我们接触到复杂险恶的社会，就会被碾得粉碎。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我对你有着特别的喜爱；因为对你怀有特别的喜爱，所以不忍看到你头破血流却孑然无依的样子。所以，有些话，我想要跟你说。我不知道说这些合不合适，应不应该，但我又一种预感，等你读大学之后，我们将很难再有交集。所以，趁着你还没有，趁着这个暑期还有这么多时间，趁着我心中这股激荡的情绪尚未消退，我写下了这些可有可无的字。若对你还算有点益处，那是我心之所愿；若无益，则权当闲时消遣，我姑且写之，你姑且看之。
我在读高中之前，一直生活在资阳一个贫穷的乡村里。父母是老老实实的农民，家境贫寒，有时还得向邻居借米。四周邻里都有着农业社会典型的目光短浅、低俗愚昧、贪婪懦弱。与自己利益有关的事，斤斤计较、锱铢必较，大有以命相搏的架势。昨天顺手折别人一株苗，今天下黑心打别人家的狗，明天悄悄溜进别人家偷腊肉。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惜撕破脸皮十天半月不说一句话。可是，一旦涉及到公共利益的事情，每个人都开始退缩起来，生怕自己多付出一点，多吃一点亏，就想占别人便宜。修个堰塘，开了几十次会，从头到尾都有人岔开话题，吵吵闹闹，永远拿不出一个明确的、令各方满意的方案。讽刺的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做人要本分，要诚实。只要怀着一颗良善的心，只要勤俭节约，就一定能够过上好日子。呵！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的，不照样还在饥饿和寒冷中挣扎吗？
但我一点都不同情他们。他们脑子里仍抱守着封建纲常伦理那一套，迂腐、呆板、愚昧、软弱。在外人面前卑躬屈膝，对家里人则颐指气使。他们一直想要个儿子，可偏偏只生出四个女儿。我是长女，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原本家里就穷，还一下生出来这么多，自然就只能过的更拮据了。我的三个妹妹，都是相差一岁，都沾染上了父辈的脾性，势力噜苏，不好好读书，只想着怎么占别人便宜。也幸好她们如此，我才有机会读初中、读高中、考入大学。在那个地方，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我拼命读书，期盼着初中毕业，到县城去读高中。为了读高中的事，我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除了父亲，其他人都觉得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反正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还浪费钱。而同村那些和我同龄的人，早就出去打工挣钱了。我成了家里“吃白食”的累赘。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初中班主任的家访打破了这种难堪的局面。
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式说服我家人的，无论如何我终于得偿所愿，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鬼地方。自由！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尝到自由的滋味。同学们都在抱怨高中生活的艰苦和种种不合理，却没有人知道那对我是多么来之不易。那三年，纵然辛苦，于我却是梦幻般的三年。也是在那三年里，我家所在的乡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通了几条公路之后，家家户户开始盖房子。一时间，整个乡上变得灰尘弥漫，像冬日清晨的浓雾般遮天蔽日。这层灰幕还未散开，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差距已然有了天地之别。穷的人食不果腹，住在破损的土墙房子里，还欠着外债；富的人身家千万，四处投资做房地产，放高利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原以为“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只是书上的夸张，如今看来那甚至是委婉的说话。二妹和三妹，在我读高中的第一年就取出打工了，那是她们分别只有十五岁和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