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小说】死者与果酱面包

冯·古斯曼教授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到阳光的严酷。他用绷带完整地裹住头颅，穿上长袖的衣服，戴上帽子和手套，从拐角固定的位置拿起手杖，回到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审视身上的防护，然后走出门，从缝隙中窥探鲜艳灿烂的世界。
当他确认最后一家店铺也关闭了门窗时，他终于确信有格外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异常会不会来自于自己，持续了几天的失落感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什么。可是想来想去，缺少的大概也只有记忆了吧——但是年老之后这样的事情也是无法避免的。很多天以来他都忘记了自己生活中的许多习惯，从每天带上垃圾夹来到清晨的公园中周游，到每天早上的洗漱，丢失的习惯变得越来越基本和不可原谅。也许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下定了决心放弃原本的自我，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教授如此想到。然而放弃这些如同手足般熟悉的习惯却没有经历丝毫蜕变的阵痛，接续处宛如丝绒般平滑干净。
遗憾的是没能买到面包。夜里他忽然非常想吃便利店里售卖的果酱面包，在母亲来探望他时买过一袋面包当作早餐，几年以后母亲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某个深夜里，对面包的渴望忽然无比强烈地冲进古斯曼教授的脑海，让他一整个黑夜舔舐双唇并辗转反侧。在发现商店已经上锁之后，失望席卷而来，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动作，用整个身躯向玻璃门上撞去，很快链锁出现了松脱的迹象。
教授实实在在地察觉了新的人生的不可思议和不可理喻；假如说放弃过去的习惯还能用他所精通的哲学来勉强解释的话，强行打开商店的锁无疑是破坏治安的行为，假如再拿走足够数量的食品，就到了足以被立案成为刑事犯罪的程度了。身体却一反常态地协调一致，他感到自己像是被双腿搬进了店铺内。
这样也不坏，至少能够有机会找到一袋果酱面包。让人失望的是店里的食品袋被撕得七零八落，还有许许多多被打碎的瓶子流出的混合粘稠液体，让搜寻变得分外困难。最近这段日子人数的锐减让人感觉到困惑，究竟是瘟疫还是地震，或者说主权的交替？古斯曼教授感到一丝气愤，因为与他相处良好的街坊并未向他打过一声招呼。印象中几天前自己似乎还试图拦下某个熟悉的人打听，可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露出厌恶的表情扬长而去。古斯曼先生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都是严肃认真的人，认真到让人感觉可怕，就像他以大学教授的身份依然每天习惯性地来到公园里捡拾垃圾，呵斥那些破坏城镇安宁的人们；他感到这世上的人们大多是庸碌而缺乏内心的。学生们比起尊敬对他更多地是畏惧。这并不让人觉得好受，哪怕是古斯曼教授也一样，这让他更感觉到自己在这家便利店的行动是多么荒诞。
他伸手在垃圾堆般的食品里翻找着。
或许是一种病症。这个念头如激浪之石般击中他的内心。以前他在童话书里听说过有一种让人不顾一切地照着自己突然的想法行动的病毒，在很久远的时间里传来的回响，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一直以来不断消失的有关身为哲学博士的记忆都离他远去，尼采的诅咒还隐约在耳边回荡。记忆变成了断开的纸片，就像河上坍塌的桥。童话书的呓语，某个他出生的乡村，在婴儿的时候为了得到医生的糖设法让自己染上感冒的记忆，纷纷以未知的姿态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