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

一
我十九岁那年，恰巧路过神湖，瞧见一群人跪在湖边祈祷。
微凉的清晨，天光堪堪蒙蒙亮撒上半块大地，湖边却已经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我觉得好玩，便凑热闹跟着装模作样行礼。
“呼啦”一声，倒真的有东西从湖中破水而出，只不过身旁的人都无所察觉，仍旧低着头不知道在念念叨叨些什么，像是只有我一人能看见这动静。
我好奇地抬起头细看：湖面中央浮着一片隐约雾气，看轮廓应该是个异常高大的站立人形，正从上至下地低头俯视我。
就这样安静互相凝望了几分钟，他先耐不住性子出声问话，声音偏向上了些岁数的男性：“凡人，你前来可也是为了看上一眼前世？”
我有些惊讶，本还以为这么大阵仗会是些类似于许我心愿成真的好处：“这些人，来这虔诚祈祷，都只是想要看见自己的前世？”
“当然。”那雾气好像被我问得有些不高兴，“前尘往事，皆是未来。你到底看是不看？”
“看看看。”我怕其中有蹊跷，又跟着添了句，“看见了不会取我什么代价吧？”
“自然不会。”他说完便没了声音。
雾气渐渐漫开，入眼只能瞧见一片浓稠的乳白，而水腥气盘旋在鼻间久久不散，像是要浸入骨内一样。我仿佛坠入万丈湖中，意识逐渐昏昏沉沉起来。
“晚镜。”姐姐在里头高声唤我，我将脚边的柳落叶都扫到院子一处角落，这才放下手中快秃了的扫帚朝屋内跑去。
二
自从姐姐被贬入冷宫后，身边的侍女都有眼力见地立刻寻了新主子伺候，于是这偌大的寝宫内就只剩下了我和姐姐，以及三两个从小跟到大的贴身侍女。
“你瞧我这朵花绣得如何？”姐姐见我进来，举着手上的帕子向我展示成果。她被禁了足，连这宫都走不出一步，只能终日对着冷清的房子发呆，绣些花花草草来派遣解闷。
“姐姐叫我来就是看手帕啊？”我朝她一摊手，“亏我一听到声音就放下活计赶来，结果是为了看这朵红牡丹。”
“怎么你还不乐意了？”姐姐笑着作势要将帕子扔向我，动作间头上金银各色发饰簪子叮当作响，衬得她不像产下过一子的人妇，反而像二八年华的少女，尚且不识愁滋味。
我望着姐姐白皙侧脸发呆，自她被夺走孩子关在这宫内后就愈发寡言，我不得不每天变着法子逗她开心。
我比姐姐晚了六年进宫，刚入宫内没两天，一向得到皇上专宠的姐姐不知为何忽然被贬入冷宫禁了足，于是我跟着搬到和她一起，乐的落个清净。
“你瞧你，又怔住了。”姐姐蔻色食指轻轻点在我额头上，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半截雪似的腕子。
只不过这雪上印了不少半青半紫的痕迹，星星点点聚在一起，无论我看上多少次都觉得触目惊心。
姐姐察觉到我神情，连忙拢了拢袖子，把手腕藏得一丝不漏。我知道姐姐不想提这事，便也笑着继续先前的话题，装作没看见。
言语间，院门被推开，德公公那张永远挤着笑的褶子脸探进来，我心下一紧，知道他又来了。